第56章

曦光尚未出現, 但緊緊包裹帳篷的夜色已在悄悄褪去,沙地中特有的夜晚涼意伴著些許水分,從泥土中一點一點, 蒸騰向上,沾滿空氣。

四周寂靜而暗淡,亮度將將好, 伸手就能看見兩人緊扣的十指。

是軍營中該起身的時辰,不過多久這裏常規守備枯悶而緊張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紀箏從被子邊緣露出一只眼,眯起縫, 在縫隙中觀察著床邊的男人。

明辭越剛剛晨練完畢, 站在一旁擦拭著上身, 幾滴汗珠順著腹部輪廓分明,深深淺淺的溝壑,經過疤痕, 向下處滑去。軍隊條件有限, 沿著兩側高揚流暢的下頜線條,他的下顎上已生了不少青碴, 但烏發仍是束成一絲不苟的發髻。

明辭越更換上了白色的中衣, 繼而便是外面堅硬厚重的盔甲。

紀箏默不作聲地看著, 想起了第一次見明辭越的那個夜,翌日清晨, 他依照人設要明辭越跪下替他更衣,玄色的龍袍袖角從明辭越手中抽離,不留情面地刮過他的側臉,又想起了冬狩節的那個夜,他在鏡中望著明辭越替自己披上那件少時的玄甲。

“過來點。”紀箏突然出了聲,從被中伸出了一只手揪住了明辭越的衣角, 繼而整個人鉆了出來。

明辭越轉過頭,望了過來。

芙蓉帳暖,一夜春.宵,dong口陽.春淺復深,一倒一顛眠不得,朕還得為這將軍著戰袍。

行軍床十分簡陋,只有貼地的高度,紀箏跪坐在床上,一擡臉發現自己正對著明辭越的腰部,根本夠不到上面的肩甲,胸甲。

就當他直起身子時,明辭越也細心地半跪了下來,方便他動作。

大燕的工匠技藝已達到了古時登峰極致的高度,但紀箏一邊系著那些做工精細的甲片,一邊還是不住在心中嘀咕應該再密一些,再厚一些。

他在幫皇叔系腰帶,一雙纖細的小胳膊伸直了,摟過那人精壯的腰,在身後摁上了搭扣,卻懶懶得不想送手,“夠不到,再過來點吧。”

明辭越依言照做,“夠到了麽?”

紀箏悶悶答:“不夠。”男人身上的味道已然鉆入了他的鼻息間。

明辭越又在他的懷抱裏向前了一步,兩人分離沒多時的身體又貼.合到了一處,“夠了麽?”

“不夠。”紀箏將頭埋進了那味道裏,長嘆了一口氣。

下一刻,明辭越分開他的雙tui,夾在胳膊下,將他整個人擡了起來,向上顛了一下,抱在胸前,頂靠在了一旁的木支柱上。

紀箏退無可退,沒嘆完的那口氣,盡數化成了細碎的嗚咽,融進了晨風裏。

一吻完畢,兩唇分離。紀箏的腿環著他的腰,手摟著他的頸,低頭望他。

明辭越的神色又沉了下去,靜默半晌,“臣有一事,隱瞞聖上許久,原諒與否由聖上聽過之後自行定奪,眼下也該是時候了。”

紀箏被他這話一提醒,又想起了那日顧叢雲的古怪說辭,“我也有事想問你,雖然可能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報——西漠人全軍來襲,幾支小隊已突襲到十裏外!”

號角聲驟然炸開,直徹雲霄,將整個軍營從夜色中驚醒,外面頓時腳步聲,馬蹄聲,傳喚聲,聲聲驚響糅雜在一起。

明辭越的目色驀地變了,轉過頭,沖著跪在營帳外吩咐道:“傳令下去,二營騎兵急行軍先行,全軍即刻戒備。”

“是!”跪在帳外傳話的年輕小兵聲音還帶著顫抖,得了令,轉身就要跑,誰知步子還被絆得接連踉蹌了幾下。

明辭越聞聲又沉聲補充道:“不是突襲,沒有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小兵又接連應了幾聲,連忙跑開了。

紀箏半句話沒有多說,一整衣物,面色凝重,掙脫明辭越的懷抱。

“幹什麽去!”

紀箏不理會,順手抄起已備好的他的那身軍甲,轉身往外去。

“回來!”

明辭越動作粗暴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把拉回,容不得他反抗,狠攫住了他下巴,逼他擡頭張開口腔,氣息蠻橫地長驅直入,唇舌牙齒磕碰在了一起,血腥味即刻便滿溢了出來。

明辭越眼底煞紅一片,趁著紀箏缺氧喘息的瞬間,逼著他凝視自己,“這事沒商量,你是皇帝,回去!”

他不等回復,也顧不上去聽那隱約的心聲,撩開簾帳轉身離開,排兵布陣還等著他去安排,千軍萬馬還等著他去指揮,沒什麽好猶豫的,更沒什麽可停頓的。

明辭越從軍近二十年,經歷過的,指揮過的戰事大大小小加起來幾百場,上陣殺敵與調兵遣將對於他來說已近乎身體的本能,機械性地重復,比起身體上的傷病,更多的應該是心理上的疲憊與麻木。

毫無疑問,明辭越本就是軍事上的天才,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正如自己剛剛所說,這次所謂的突襲也根本不屬於意料之外,按照之前準備的去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