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城中,茶舍內。

“……長渡河一役後,劼北一帶遺孤無數,我便是其中之一。奈何像我這樣出生低微的,即便被收養,也是那些商人為了減稅用來湊數的,遇上好的人家,勉強有口飯吃,遇上不好的人家,等著我們的就是地獄。”

墩子環顧四周,目光是幽靜的,“是年,我被中州一戶廖姓人家收養,做了一年下人。諸位觀我模樣,便知在短短的一年之內,我遭到了怎樣的虐行,然而還不止這些——”

墩子說著,握住腰間褲帶,朝外一扯。

褻褲落地,映入眼簾的瘡疤猙獰可怖。

士人中不禁發出陣陣低呼,有人不忍直視,不由地別開臉去。

曹昆德救下墩子那年,已是入內內侍省的押班,憑他的地位,在京中為墩子置一處安身的宅子不難,何必讓這個苦命的孩子跟自己一樣做那無根之人呢?

可是曹昆德沒法子,因為墩子遇到他時已經殘缺不全了。

這時,一名士人說道:“曹兄弟的遭遇在下十分同情,但是,那個殘害你的歹人已經不在了,事情過去多年,今日重提又有何用呢?”

“正是,平心而論,官府做得並沒有錯,曹兄弟實在是命不好,遇上了這樣的惡人。”

他們今日聚在這裏,究其原因,是為了營救蔡先生。還是那句話,除非能證明朝廷在洗襟台一案上處置有失,他們是沒法要求官府放人的。

“諸位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墩子道,“諸位只道是那姓廖的惡人已經死了,可你們知道,朝廷是怎麽懲處他的嗎?朝廷根本沒有公開他的罪行,只是秘密將他處決了,他的同黨,他家中那些助紂為虐的家眷,至今依然逍遙法外。

“當時我們一共七人被那姓廖的收養,除了我,其余六個一個沒活下來,其中包括一家母子三人。而且據我所知,那年中州、慶明等地,姓廖的這樣的惡商不止一個。然而官府碰上這樣的事,俱是秘密處決,決不追查!諸位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官府不敢將這樣的腌臜宣揚出去,否則百姓們還怎麽誇贊官府?豈不汙了先帝的卓然政績麽!

“更有甚者,當時中州有一個頗有名望的富商,他非但親手將我們推入火坑,在發現我們被虐待後,還包庇姓廖的,正是他和官府聯手,才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數十條因為受虐喪生的性命視為兒戲,反倒全了他的名聲!”

墩子說到這裏稍頓了片刻,語氣從激昂變得沉郁,“而最重要的一點,我想請問諸位,長渡河那一仗,真的需要打嗎?諸位想想,長渡河一役前,劼北是什麽樣的?長渡河一役後,劼北又成了什麽樣?”

長渡河一役前,劼北災荒,劼北人雖窮,多多少少還能苟活;長渡河一役後,劼北哀鴻遍野,遺孤無數,以至朝廷不得不聯合民間商人收養遺孤。

這時,先前那個破舊襖衫道:“曹兄弟這麽一說,在下想起來了,當年長渡河戰事前,朝廷便有人主和,是士子投江過後,朝廷才一致決定應戰蒼弩十三部。”

“是,我也記得昭化十一年還是十二年來著,先帝提出要修築洗襟台,當時其實有不少人反對,京中一些士人說,與其修築樓台勞民傷財,不如拿這筆銀子去安撫劼北遺民。後來這批士人還被問罪了。”

“先不論這一仗該不該打,照這麽看……”坐在角落裏的幾名士子相互對視一眼,“朝廷在劼北的處置上的確有失偏頗?”

“事後居然還有顏面修築樓台紀念他們的功績!”

破舊襖衫問:“曹兄弟,你敢擔保你說的字字屬實?”

“我敢以我的身家性命起誓!”墩子豎起三指賭咒發願,接著又道,“且我手上還有一名關鍵證人,正是我適才說的那個跟官府聯手,包庇姓廖的中州富商。”

“這富商眼下人在哪裏?”

“已經被我的人拿住了。他目下距這裏有點遠,諸位若肯等我一個時辰,我把他帶來,讓他親口說出實情。”

“好!”破舊襖衫高呼一聲,轉頭看向舍中的所有士人,“各位,眼下看來,朝廷的確在整個洗襟台大案,包括十余年前的長渡河之役中有所隱瞞,而我們皆被蒙在鼓裏!事不宜遲,我提議我們眼下便去朱雀街,要求朝廷公開真相,無罪釋放蔡先生!”

“去朱雀街做什麽?依我看,直接去宮門!”

“對,粉飾太平有何用處!不如直接去宮門!那麽多死去的劼北遺孤,洗襟台下那麽多冤屈與不平,難道還不夠讓朝廷還我們一個真相嗎!”

滿堂士子的憤懣之情被徹底點燃,破舊襖衫深深點了一下頭,轉頭對墩子道:“既如此,勞煩曹兄弟待會兒直接將那惡商帶到宮門口,讓他當著天下人的面招出他的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