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謝容與道:“我和小野是……”

“打住。”不待他往下說,嶽魚七又出聲提醒,“如果你想說你和小野是陰差陽錯假成親,後來不知怎麽漸漸習慣彼此,又不知道怎麽回事慢慢就動心了大可不必,這些話這一路上我已經被那丫頭灌了一耳朵,你們當我好糊弄是嗎?既然是假成親,何必把戲做得這麽真?你二人打從新婚第一夜沒有分床睡起,這事就不對勁。”

謝容與聽了這話,怔了怔,他安靜了半晌,“嶽前輩說得是,要說新婚夜沒有分開睡,這事賴我。其實……我以為娶的是崔氏,早就讓德榮在書齋裏備好了臥榻。”

他當夜之所以喝得酩酊,就是為了借著酒意去書房睡一晚,待隔日把一切事由與崔芝蕓說明。

可是,蓋頭揭開,他就改主意了。

“我知道小野這些年寄人籬下,無依無靠,好不容易撞到了我這……”謝容與停了停,“所以我沒有一走了之,怎麽說都是新婚夜,我不想讓她覺得她嫁過來仍是孤身一人,是不被人喜歡的,雖然我知道她未必會這麽想。”

嶽魚七聞言,忍不住看了謝容與一眼,“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此前和小野只有一面之緣。”

“是,昭化十二年秋,我去辰陽請溫叔出山,在山間與小野見過一面。”謝容與道,“不過後來在柏楊山,溫叔與我提過不少小野的事,他說等洗襟台建好,小野會來的,他也一直盼著她來。”

嶽魚七淡淡道:“後來你發現小野嫁過來,實則是為了利用你玄鷹司都虞侯的身份,查清洗襟台坍塌的真相,與你的目的似乎一致,所以你把她留在身邊,一步一步試探?”

“是,彼時我不知道她背後之人是誰,不敢貿然攤牌,只能試探。”

“你們想查清洗襟台背後真相,這一點我理解,但你有沒有想過——”嶽魚七傾身坐起,盯著謝容與,“有一天,你會失敗。換句話說,也許你傾其所有,都無法得知洗襟台坍塌的真相,又或者,你查到了真相,但溫阡是總督工,不管是誰偷換了木料,是誰最終造成洗襟台的坍塌,他都得為這場事故負責,他的罪名或許本身就是無法洗清的,小野也將一直是罪人之女。更甚者,也許洗襟台坍塌的真相本身,已足以讓人心灰意冷,到那時,你又該怎麽辦?”

謝容與沉默許久,吐出八個字,“盡己所能,聽天由命。”

他道:“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會往下查,畢竟洗襟台的坍塌,牽連了許多條人命。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查無可查的那一天,必須要直面真相的那一天,任何結果,我都可以接受。我從前囿於心結,總覺得洗襟台的坍塌我有責任,可是循著線索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我只覺得我問心無愧,溫叔更該無愧,既然如此,小野是不是罪人之女又有什麽要緊呢?最壞的結果……”

他低眉,很淡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帶她走,一起亡命天涯也無妨。”

嶽魚七目不轉睛地看著謝容與,片刻,往椅背上閑閑一靠,“不錯,不將責任大包大攬,不鉆牛角尖,拿得起,也放得下,盡人事,也能聽天命,這樣的人無論在何種境地都活得出來。”

他以臂為枕,望著天邊的夕陽,“到底一場浩劫,除了天,誰能左右呢?”

謝容與見嶽魚七一副悠遠的樣子,默了片刻道,“嶽前輩,晚輩也有一問。”

“洗襟台坍塌的兩個月後,朝廷下了緝捕溫氏親眷之令,嶽前輩稱自己在陵川被捕。”謝容與淡淡道,“其實嶽前輩不是被捕的吧,您是主動投案的,為了……小野。”

嶽魚七的目光仍落在天際殘陽,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卻沒有吭聲。

謝容與繼而道:“洗襟台坍塌,無數士子百姓喪生,民怨沸騰,先帝先後斬了魏升、何忠良,玄鷹司老指揮使也不夠,溫叔作為總督工,無論如何都該為樓台坍塌負責,可是溫叔早已死在了洗襟台下,濤濤民怨沒有宣泄口,只好轉向了溫氏親眷,而小野作為溫阡之女,更是首當其沖,是故在彼時,只有一個法子把小野從這風尖浪口隱去,就是嶽前輩以溫氏親眷的身份,主動投案。

“您是嶽氏後人,在長渡河一役中有功,是為數不多的幸存將士,曾經更被授封為將軍,而洗襟台的修築,就是為了紀念長渡河的將士建的。只有您投案,人們才會想,算了吧,他是有功之將,不也作為溫氏親眷承擔罪責了麽,看來朝廷公私分明,功為功,過即是過,功過不相抵,於是重拾對朝廷的信任,不去追究流亡在外的溫氏女。”

海捕文書上捉拿溫氏親眷這一條,僅是朝廷之意、先帝之意嗎?

不,那是大災之後民怨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