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趙永妍被宮人引入內殿。

地上的碎杯盞已經收拾過了,從宮人諱莫如深的樣子,仍能感受到爭執後的余冷。趙永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見章元嘉一雙眼微紅,頰邊隱有淚痕,在她膝前蹲下身,仰頭輕聲問:“娘娘,你跟官家吵架了?”

章元嘉擡手拭了拭眼角,“你怎麽過來了?”

“娘娘近來身上不適,多日不見好轉,仁毓是以進宮探望。”趙永妍靠坐在她膝頭,語氣裏帶著哄她歡欣的意圖,“左右仁毓不守規矩慣了,為了確定娘娘安好,仁毓多晚都要來的。”

夜裏宮門宵禁,這個時辰進宮是逾制的,她是裕親王女,宮門守衛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一到元德殿就聽見官家發了好大脾氣,還將所有宮人都攆出殿外,侍婢們在院墻外跪了一地,仁毓也嚇到了。但仁毓擔心娘娘,並不敢走,只好守在外頭。本來以為要守上一夜呢,官家就出來了。”趙永妍說到這裏,輕輕搖了搖章元嘉的手,笑道,“是官家親自讓仁毓進來陪您的呢,他還特許了仁毓今晚留住元德殿中。娘娘,官家知道錯了,您不要與他置氣了。”

章元嘉沉默許久,安靜地道:“不是官家的錯,官家很好,是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他一直在包容我。”

“娘娘這樣好,怎麽會做錯事?”趙永妍故作訝異,又笑道,“不過官家也很好,你們之間一定是有誤會,只要說明白了,誤會很快就能解開了。”

很快就能解開了。

章元嘉聽了這話,不由看向左側多寶槅子最上面一格,那是她用來收那只連理枝紋玉杯的地方,眼下卻空空蕩蕩的了。

玉杯是趙疏送給她的。

或許因為自幼喪母,或許因為昭化帝教養嚴苛,趙疏身為皇長子,身上並沒有多少人上人的矜貴,他待任何人都很謙和。章元嘉記得那年他剛被封為太子,在禮部清點貢品時,瞧見一雙由中州敬獻進宮中的連理枝紋玉杯,玉色紋理渾然天成,他很喜歡,想贈給她,但他從小到大從未拿過除自己份例以外的事物。思量再三,打聽到這雙玉杯被收入內庫,要待年節當作賞禮分發給各宮,才讓人帶上份例,找到曹昆德,客客氣氣地問,“待到年節,能否把這雙玉杯分給東宮,本宮可以拿些東西來換。”

皇太子都這樣問了,內侍省哪有不應的,隔日就將玉杯送到東宮。

章元嘉至今都記得趙疏得了這雙玉杯的欣然模樣,記得他穿著碎葉青衫,快步穿過重重宮樓,來到她跟前,將其中一只贈給她,眼裏帶著非常好看的笑。

芷薇端了藥湯過來,溫聲說:“娘娘,服藥吧。奴婢照著董太醫給的方子煎的,官家親自看過這方子。”

趙疏是君,哪懂什麽醫理。他只是識得許多藥材,知道哪些味苦,因他記得她最嗜不得苦。

章元嘉點點頭,接過藥碗一嘗,藥湯果然不苦,應該是他特地叮囑過。

其實他身為帝王,已經做到了他能所能做的全部了。章元嘉後悔極了,她覺得自己今夜不該與他爭執的,她是皇後啊,雲端之上才是荊棘之地,身在高位,本就該忍常人所不能忍。

怎麽一直想得明白的道理,腹中有了骨肉,反倒計較起來了呢?

章元嘉心神漸緩,心道是即便有孕在身,該操持好的後宮事物也該盡力操持好才是。她吃過藥,看著趙永妍,“上回說起你的親事,你說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天上明月似的人品。本宮近來思量了許久,這個人可是……”她微微一頓,“張二公子,張遠岫?”

趙永妍怔住,一雙杏眼圓睜,“娘娘如何知道?”

果然是張遠岫。

章元嘉笑了笑,“上回本宮與官家提過此事,官家說,這個人應該不是宗室中人。你是郡主,除開宗室裏的,余下未許婚配的京中公子你見過幾個,還是如明月一般,本宮自然能猜到是他。”

趙永妍的耳根子漸漸紅了,她垂下眼,聲音非常輕:“仁毓……仁毓是在兩年前的瓊林宴上見過他。他是榜眼,是進士中最年輕,最引人注目的一個。瓊林宴……仁毓是偷偷溜去的,原本只是躲在後苑瞧個熱鬧,沒想到拾到了他遺留在亭中,寫在扇子上的墨寶。仁毓將墨寶還給他,他還與仁毓說過話。”

張遠岫這個人章元嘉知道,氣澤溫潤如白雲出岫,說起話來讓人如沐春風。

“當時覺得沒什麽,沒想到之後……”

沒想到之後,那道修長的月下清影便映在了她心中,余後兩載總在夢中再見,至今都無法抹去。

趙永妍只覺這些話難以啟齒,轉而道,“今春仁毓隨母親從大慈恩寺回京,在十裏亭外又見過他,他正與蘭若表哥啟程前往陵川……他竟記得仁毓,見到裕親王府的車駕,與仁毓說,‘郡主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