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宮的甬道窄而長,尤其到了夜裏,前方一團漆黑,像是看不到盡頭。

墩子提著燈,在前頭引路,聲音壓得很低:“姑娘這邊走。”

東舍的院子靜悄悄的,曹昆德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佝僂著,一動不動。

墩子上前,叩了叩門,“公公,姑娘到了。”

好半晌,裏頭才傳來細沉的一聲:“進來吧。”

墩子應“是”,推開門,躬身退下了。

屋中彌漫著靡香,曹昆德側身而坐,指間還撚著細竹管,他閉著眼,對著桌上煙筒深吸一口氣,把無憂散最後一縷青煙納入肺腑,然後自沉淪中慢慢睜開眼,“來了?”

青唯單膝跪下:“青唯辦事不利,功虧一簣,請義父責罰。”

曹昆德把細竹管收進匣子裏,聲音和動作一樣,慢慢悠悠的:“事情咱家都聽說了,不怨你,是玄鷹司逼得太急,衛玦章祿之連他們主子擺宴都不去,就盯著蒔芳閣呢。”

他看青唯一眼,“不過你也確實大意了,臨了臨了,怎麽任那薛長興自投羅網呢?”

青唯道:“只因薛長興稱在蒔芳閣有位故人,擔心此去一別生死,我想著,不過一名勾欄妓子 ,便是一見,應無大礙,沒想到竟曝露了行蹤。”

她說著一頓,曹昆德慣來耳目靈通,如果已經查明了事由,應該不會多此一問,所以他提起蒔芳閣是因為——

“義父,蒔芳閣出事了嗎?”

“被玄鷹司查封了,裏頭的人都被帶走了。”曹昆德還是不疾不徐,“玄鷹司沒能找回薛長興,正把蒔芳閣的人關在銅窖子裏一個一個審呢。”

“謹慎得很!”他“啪”地把桌上的金絲楠木匣子一合,聲音驟細,“除了他們手下親信,誰也不讓進,不知是問出了什麽!”

青唯低垂著雙眸:“也許是吃了上回袁文光的虧,擔心消息走漏,長了記性。”

曹昆德移目看向她,片刻,目中的冷色漸漸褪了,語氣重新緩下來,“照理說,那個薛長興跑不掉。寧州山野就那麽幾條路,馬都找到了,人卻不見了,這是什麽道理?再者說,咱家的人還等在昌化口的茶水棚子裏,來路去路通通堵了個遍,可是人呢?”他盯著青唯,“總不至於是你故意放跑了薛長興,戲弄咱家吧?”

青唯俯下身去:“義父明鑒,當時我二人到了寧州山野,薛長興稱是熟悉此地,可以自行與義父的人手接頭。玄鷹司的人馬就在身後,我沒法子,只能先走官道,幫他引開追兵。我也不知他為何遁入山野就消失無蹤,也許……也許玄鷹司已找到了薛長興,只是暫時沒有對外透露罷了。”

彼時薛長興取道山間小徑,的確讓自己的馬回到了官道,單從馬蹄印分辨,應該看不出太大蹊蹺。

何況曹昆德陷於深宮,對於種種事由鞭長莫及,便是他心存疑慮,想要發難,也暫時找不出發難的點。

良久,曹昆德笑了:“也罷,此事你已盡力,義父自然信你。薛長興此人狡猾多端,滑手的魚似的,溜了,誰都找不著,如此也好。這事就算是過去了,義父眼下另一樁要事交代你。”

“義父盡管吩咐。”

“幾日前衛玦肅清底下人手,摘掉了不少義父安插的眼線,眼下玄鷹司跟個鐵桶似的,誰都進不去。好在,官家讓江辭舟做了玄鷹司的當家,崔弘義的那個小女與江辭舟成親在即,義父希望,你能借此時機,以陪嫁為由,跟去江家。”

此言一出,青唯眉心驀地一蹙。

她沉默半晌,說道:“此事……青唯恕難從命。”

“不是青唯不願替義父辦事,眼下玄鷹司已經盯上了我,查到我是劫匪是遲早的事。再者,高家也有人窺破了我的行蹤,京城於我而言,已非久居之地,我便是去了江家,最後也會被玄鷹司抓捕,投入銅窖子,無法再為義父獲取消息,為今之計……只能先行離京。”

屋中靜悄悄的,夜色太昏沉,外間一點風聲都沒有,燈油即將燃盡,可是卻無人來添,一點光亮照不明這間晦暗的屋子,乍一眼看去,似乎這團光亮才是突兀的。

“也好,你也長大了。”許久,曹昆德道,“這是你的事,便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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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逃離城外,守在高府周遭玄鷹衛暫時撤走了。

青唯從荒院翻墻而入,在院中稍稍駐足,看了耳房一眼,隨後匆匆回到自己的小屋。

門前的煙灰再次被動過了,高府已不是久留之地,何況玄鷹司盯著她,曹昆德也不再全然信任她,說什麽有師父的消息,八成是誆她來京的幌子,她必須盡快離開,暫避風頭。

青唯很快洗漱,臨睡前收好行囊,合衣上榻。

她在黑暗中盯著房梁。

這些年來來去去,輾轉奔波,可從前饒是寄人籬下,好歹有落腳之處,眼下這一走,竟不知道該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