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唯事先備了馬,到了藏馬之地,一刻也不敢多耽擱,取了馬便往城外疾奔。

薛長興蹤跡曝露,玄鷹司已有了警覺,雖然暫且瞞過了城門守衛,路上馬蹄印在,玄鷹司很快就會循到他們的蹤跡。

出城只是第一步,想要徹底甩開玄鷹司,必須逃離京城地界。

眼下拼的就是一個快——快一步出城,快一步避開追蹤,快一步到達接頭地點。

兩人亟亟打馬,因為時間緊迫,甚至不能避走山野,只能沿官道趕路。

跟曹昆德約定的地方原本在京郊吉蒲鎮,然而形勢突變,只好臨時改換行程,隼送信去了八十裏外的昌化,曹昆德在那裏另行安排了人手。

昌化縣在寧州地界,兩人連趕近三個時辰路,等看到寧州府的界碑,天際已浮白了。

寧州山多,此處尚是荒郊,展眼而望,只見群山縱橫,滿目蒼翠。

官道蜿蜒繞山延展,如果走大路,到昌化還要大半日,好在山間有條捷徑,青唯到了這裏,立刻驅馬往山上走。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半山腰的岔路口,青唯“籲”一聲勒停了馬。

她擡起馬鞭指向前方,對薛長興道:“過了這段山路,應該能看見一個茶水棚子,接應你的人就等在棚子裏,到時候他們會掩護你離開。”

她說完,雙腿一夾馬肚,正準備繼續趕路,身後薛長興忽然喚住她:

“小丫頭,雇你救我的人,是曹昆德吧。”

“宮裏有人養隼,專門用來傳信。當年洗襟台出事,我逃離追捕,撞見過一個小內侍,他見了我,用三聲鳥哨喚隼。不過隼這種鳥,必然不是一個尋常內侍養得起的,仔細想想,只能是曹昆德這種大珰了。”

薛長興說著,問:“你這些年,為曹昆德辦事?”

青唯勒轉馬頭,看向薛長興。

山中晨風漸勁,長風拂過,掀落青唯的兜帽。

她的神情十分平靜,目光幾無波瀾。如果能略去她眼上的大片斑紋,她的五官其實長得很好,那是一種得天獨厚的秀麗幹凈,仿佛丹青名家描像,增一筆嫌多,減一筆嫌少。

薛長興忽地笑了:“罷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溫阡之女,嶽氏後人,怎麽可能任一個閹黨擺布?定是他有恩於你,或是拿著什麽重要的消息與你做了筆買賣吧?”

薛長興問:“你在找嶽魚七?”

其實早在她用出軟玉劍的一刻,薛長興就該認出她了。

他是長渡河一役的將士,而當年戰死在長渡河的將軍嶽翀,正是青唯的外公,嶽魚七的養父。

青唯默了半晌,“嗯”了一聲。

薛長興道:“當年嶽魚七被朝廷緝捕後,再沒了消息,此前我試著也找過他,可惜無果。”他環目而望,笑了笑,說,“我這幾年南來北往,一直在想法子上京。別的不提,便說京周這幾個山頭,每一個我都來過,地勢也摸遍了。要是有一天,我把該辦的事辦完了,流落這山野裏,能當個土霸王。”

他下了馬,拍了拍馬匹,駿馬一揚蹄,順著岔口往通往昌化的大路上跑去了,“行了,小丫頭,就送到這裏吧,接下來的路我認得,趁著玄鷹司還沒到,你趕緊離開吧。”

他說完,卻沒走青唯適才給他指的路,而是取了岔路口的一條山間小徑。

青唯怔了怔,立刻下馬,三兩步追上去:“這條小徑是絕路,盡頭是山頂的——”

“我知道,”薛長興沒回頭,聲音帶著笑意,“你忘了?我來過這裏,能做這山頭的土霸王。”

小徑不長,但是很陡,幾步上去,密林漸漸展開,入目的是一片開闊的斷崖。

山野空曠,晨間鳥聲空鳴,細細聽去,能從鳥鳴中辨出遠處細微的馬蹄聲。

青唯不知薛長興要做什麽,只道是不能再耽擱,她幾步上前,屈指成爪,直朝薛長興的左肩抓去。薛長興背後像是長了眼,感受到勁風襲來,側身一避,左手瞬間握住青唯的手腕。然後,他的臉色瞬時變了——沒想到青唯手上這一襲只是虛晃一招,轉眼之間,腳下已成勢,架住他往前的腿,令他一時間動彈不得。

青唯道:“跟我回去!”

“不錯,小丫頭的功夫厲害,沒枉費你這一身嶽氏血。可惜嘍,如果我的腳沒跛,指不定還能陪你過上個十來招。”薛長興笑著道。

他很快把笑容收起,又問:“回去做什麽?小丫頭,曹昆德是個什麽人,你當真不明白?”

青唯道:“他是不值得信任,但今日你無論落到誰手中,都難逃一死,他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保住我的性命,然後呢?我今日為他所救,來日就要受制於他,成為他手上黑白不分的一枚棋子,被他,還有他們,用於攻訐、屠戮、排除異己?”

薛長興道:“而今朝廷,章鶴書以重建洗襟台為由,黨同伐異,打壓太後及何姓一黨,洗襟台再掀波瀾,人心惶惶。何拾青一派四處抓人,恨不能找盡天下的替罪羊,堵住章黨的嘴,崔弘義為什麽會獲罪,不正是因為此嗎?常人唯恐惹禍上身,恨不能躲得越遠越好,姓曹的卻在這個時候救我,你說他是什麽角色?他是存了心要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