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闌觀山海(2)(第2/3頁)

“陪鄧小公子跳一曲,倒沒什麽,”鄭騁昔笑著道,“只是該新人先下舞池。”

謝騖清把軍裝外衣脫了,給林驍。

何未把手遞給他,和他劃入舞池。

“當初在利順德,你就跳得很好。”他說。

“你注意到了?”

“沒有注意到,怎麽會給你們連彈三遍哈巴涅拉?”

謝騖清摟著她,繞到舞池當中。四周賓客見過謝騖清策馬疾馳,見過他浴血奮戰,沖於人前,卻鮮少有人見過他跳西洋交誼舞。

他讓樂隊奏起哈巴涅拉,扶何未的腰,跳了開場一曲。

何未靠著他的肩頭,想象,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他們或許已面容蒼老,頭發花白。走出這個六國飯店,東交民巷的兩旁路口再沒有鐵柵欄,阻攔著國人。大街上,叮當車一輛輛,川流不息……西北不再怕大旱,糧食豐產,中原不再有新軍閥混戰,樹木茂盛,沒有任何一叢枯枝上掛著燒焦的士兵屍體。

何未摸到他腰後掛著的手槍套,被謝騖清兜住腰,向後仰去。她再直身,迎上他背對著燈光的臉,還有那雙漆黑的眼。

“沒想到,謝教員探戈跳得如此好。”

“在歐洲學的,”他耳語,“本以為用處不大。”

“我在南洋學的,”她說,“跟著哥哥,和那些外交官太太們一起學的。”

謝騖清意外沉默,恰好一曲結束。

鄭渡派人臨時電話,邀請了不少名媛小姐參加保定同學會的舞會。

燈影裏,一對新人很快消失無蹤。

他們讓轎車停在新街口南大街,難得於夜色裏,沿大街往胡同口走。

何未想挽他的手臂,被謝騖清先一步拉住手,在身後警衛和轎車司機的注視下,拉著她這個穿著高跟鞋和長裙的富貴小姐,拐進了無燈照明的胡同。

借著月光,謝騖清為她用腳踢開碎石子,和提著一桶井水的年輕小夥子錯身而過:“你猜這條路能不能到百花深處?”

她打量四處:“說不準的。”

深夜走在陌生的小胡同,時不時路過敞開的老舊木門,被燈照到了,何未竟有種做賊的心虛感。此處一個院子連著院子,鄰居們都是老相識,深夜難得有陌生人出現,還是一對手拉手的男女……她瞥謝騖清的軍靴和軍褲,只怕他被人當成東北軍的新軍閥,嚇到住在院子裏的老實人。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軍靴的馬刺時不時發出金屬撞擊聲,在細窄的胡同裏格外明顯。如此冷的天氣,他從下車就沒穿軍裝,外套搭在手腕上,徑自往前走。

約莫十幾分鐘後,他們兜兜轉轉繞到了護國寺。

此處廟宇多難,經歷數次火災後,大殿荒廢多年,卻成了一處休閑的好去處。

做小買賣的人抓緊入冬前的夜市,手臂上掛著二十幾串山楂串,遊走在看街頭表演的人群前,對站在木料垛上的孩子們兜售著手裏的紅山楂。

售賣小人書的攤位旁,攤主兜著手,吆喝著要收攤,趕走圍攏的看客。

人多熱鬧,大家只顧得上擠出一條路,沒人留意到他們。

“買份報看?”他問。

“這裏買?不方便的,”她於吵鬧中湊到他耳旁說,“你想看什麽報紙,等一會兒回去,我打電話讓人從公司送過來。我們每日報紙都買最新的,比這裏的全。”

謝騖清似要堅持,四處找尋賣報人。

罷了,今日他高興,由他來吧。何未也幫著他找。

一束小煙花躥到腳前,何未險些被火星燒到裙角。謝騖清摟著她到身前,雙臂圍攏著,護她避讓到一旁,避讓到說書人的攤位前,正好見到個賣報小童立在那,墊著腳樂呵呵聽說書。大家笑,小童也笑。

“在這裏等我。”謝騖清拉她到一旁,讓她古樹下等。

何未望著他,見他走向那個賣報小童,沒多會兒,從軍褲口袋裏掏出銀元,三兩句後,竟拎著人家的布包回來了。

“你都買了?”她驚訝問。

“我問他要奉天的報紙,他說不好找,”謝騖清答,“倒不如都買下來,慢慢找。”

何未總覺其中有蹊蹺,從他開始找賣報人,就哪裏怪怪的。

謝騖清把軍裝外衣披在她肩頭,打開那個布包,慢條斯理地翻找著。何未見他撥開了幾份,見到《東三省公報》,抽出來:“是這個嗎?”

何未把報紙翻過來,正見到頭版,上邊刊登著的照片,正是那日從照相館拿到的合照。

她一下子靜住了。

“如今只有這一份,”謝騖清在說書人的吆喝,還有周邊人的鼓掌叫好裏,對她說,“等天下太平日,謝騖清一定補上答應二小姐的。京津滬報紙,頭版。”

這是他在奉天的印刷廠裏,親自印出來的。獨此一份,無法昭告公眾。

難怪……他從下車就把軍裝搭在手臂上,想必西裝內藏著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