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北平暮色濃(3)(第3/4頁)

均姜帶來一個木盒子,進廚房前放到院子當中的石桌上,說:“胡經理讓帶來的。”

彼時,謝騖清正在正房的沙發上,坐著抽煙。

何未敲著玻璃,叫他出來,見他要拿手杖,又擺擺手,抱著木箱子進了正房:“想大家一起欣賞的,先給你看吧。”

她打開銅色鎖扣,掀開木箱子,是個最新式的無線電收音機。沒外掛的喇叭。

“胡盛秋說要做出來這個,再來看你,好讓你知道他這些年做了什麽,”她笑著給他打開無線電,在沙沙的聲響裏找電台。沒多會兒,蒼啞澀滯的戲聲跳出來,就是這個了。

“知道這個有什麽不一樣嗎?和過去的?”她獻寶似地問。

“精巧得多。”

“喇叭收進去了,過去的喇叭都在外邊的。這樣就方便搬走,方便帶了。”

她喜好這些創新,勝過於做生意。

在天津時,那些人奇怪她為什麽不上心鹽號生意,明明是賺錢的大買賣。可對她來說,那就只是生意。而把粗鹽變成精鹽的過程,才是她想做的實業。

當初沒有精鹽生產技術,粗鹽的氯化鈉含量低,西洋人嘲笑國人吃粗鹽就是在吃土。後來有了第一袋精鹽,那個鹽袋上印著海王星。那是屬於實業家的浪漫。

她也有這種浪漫情懷,想做出新東西。

這個時間,電台裏播放著戲曲,由電台裏的專人放黑膠唱片。

“等你再走,帶上這個,我給你在電台裏放鋼琴曲。”她說,仿佛習慣了他為戰事來去。

窗外,均姜問扣青,蔥買來沒,沒有蔥如何能烙肉餅,扣青回說,林連長去買了。林驍這次入京沒幾日和扣青糾正,如今他不叫副官,是警衛連的連長,扣青就此改了口。

均姜笑嘲說扣青支使一個不會挑大蔥的人去買,萬一買回來小香蔥,肉餅就糟蹋了。扣青回說,人家都連長了,不可能笨到不認蔥的地步吧……

兩人笑著,討論著蔥和林驍。

謝騖清將煙蒂撳滅了。

何未調試收音機,長發及腰,因蹲下的姿勢,發梢掃在她腳踝上。

“未未。”

她輕聲答:“謝教員,你說。”

他摸她的頭發:“我可能是做了許多的好事,才能讓你看上我。”

“果然人老了,就不容易自信了,”她揶揄他,“少將軍初入京城,在胭脂堆裏打滾,可是說過——‘在我這裏動真心,都是有來無回’。”

謝騖清笑,手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偷聽人講電話,還理直氣壯?”

她皺著鼻尖,把收音機放回木匣子,真是他們制造廠組裝好的第一台,意義非常,不能隨便亂放:“從不正經說話。”老男人就是言不由衷。

他剛準備將滿是煙蒂的煙缸處理一下,這裏不止他的,屯著昨日來開會的幾位軍官的。

但一聽她這話,將手轉向了香煙盒,輕敲出了一根煙:“什麽是正經話?”他劃亮火柴、點煙吸,倒是風流的神氣。

“我愛你,”他又笑問,“這算不算?”

她兩只手臂摟著木匣子,立在那兒,像忘了語言為何物。

她……和他開玩笑,未料他說這個。

“1922年,京津兩地都知道的事情,騖清以為二小姐比誰都清楚,”他直視於她,像看著百求不得的女孩子,道,“我自南方來,摸不透北面的人如何追求女孩子。當年真是頗費了一番心神,卻不得要領,怕一旦南下,你就另嫁他人。”

她被逗笑:“說著說著,又不正經了。”

他看著她,笑著說:“都是十分正經的話。”

謝騖清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襯衫拿起,穿了,一粒粒系上紐扣。立領板正,扶著沙發立身而起,慢著步子走出去。他去西單買醬肘子時,讓車繞路去晉寶齋買了盒子菜。

沒告訴她,預備給個驚喜。

何未以為他去廂房有公務,那裏有兩個文職軍官在。

扣青幾步蹦到她面前,趴在她耳邊說:“方才林驍在廚房說,少將軍心裏可疼你了,那年,你寫信要他用白話寫家書,他便把軍中有家室的家書全都借到了軍帳,觀摩學習。”

秋風拂面,細雨一蓬蓬地灑在她臉上。

她立在門框旁,見謝騖清冒著毛毛細雨,慢慢往東廂房走。他有他的驕傲,從能走,便舍掉了文明杖。

一個對自己嚴苛的將軍,卻是仁義治軍。

林驍講,南方邊境線上自前朝設有對汛,因地處深山老林,清朝覆滅了,消息來不及傳過去。那裏的辮子兵仍在對汛,守著邊境。謝騖清帶人過去,讓人為他們更換衣服,剪掉辮子。他來到這些老少對汛兵跟前,說,願走的,他感激戍邊守邊的辛苦,補給前朝欠下軍餉,一徑派人送回家鄉,願留下的,就在新軍隊受訓。

“我從軍,為國守土,和列位一樣,沒什麽區別,”少年謝騖清站在他們面前說,“若有一日謝騖清為己謀私,軍中任何一人,包括你們留下來的任何一個,皆可拔|槍射殺我。此一諾,至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