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北平暮色濃(3)(第2/4頁)

謝騖清的手臂環住她。

震耳的雷聲隔著一面墻壁傳入。

“要下雨了?”她問。

男人又應了聲。他手臂肌肉的力度,梏住她的靈魂,她眯起眼,看這個徹夜未歸的人。深色西裝搭在床畔半人高的衣架上。親吻不在脖子上,她不癢便不計較,不想徹底醒。

“倒是說句話。”

他笑了:“這時候說什麽?”

雪青緞的小衣裳裹著她的身子,她扭轉身子,瞥他,見他清俊的面孔。

熱息在她的耳邊:“等你睡醒,等了兩個小時。”

“一直在屋裏?”

“寫了兩頁教材。”

這個男人怎麽做到的。從東交民巷見過幫他營救同仁的領事,點上雪茄,和人交換一條條生命的條件後。回到樸素院子的臥室裏,臨窗,握著吸滿藍墨水的鋼筆,在一疊疊手稿教材上寫,馬術、槍劍術、軍刀術、架橋術、築城術……

她擔心他如此操勞,腿恢復不好。

“能推掉的,沒用的應酬,都推掉,”她說,“大家知道你和我同居,說我不高興就好了。”

“二小姐拴謝騖清在北平,逼我脫了軍裝的事,早就無人不知了。”

“我倒是本事大?”她故作驚訝。

“二小姐確實本事大。”他笑。

自東北軍入關,北平回到南京政府的管轄下。

南京過來不少高官,想見謝騖清,都被拒之門外。他像那些五六十歲,亦或是七老八十的老狐狸們一樣,說要養老,不問戰場事了。

“有個朋友藏在協和醫院住院部,一個醫生辦公室,”他說,“須送去天津登船。”

“你先把人送到東交民巷的法國醫院,”她閉著眼,“這兩日有法國病人要去天津……”

登船二字,遲遲在喉嚨裏,吐不出。

四合院裏的雨,和別處不同。

砸落在葡萄架上,在碧色的葡萄葉上飛濺四處,還有竹葉,灰白石磚的地縫,一條條水流沿著屋檐上的黑瓦片往下掉。院子東北角的醬色大水缸裏,每日被林驍打滿了水,再容不下天降的雨水,不斷往出溢著。

何未想看清他的臉,難,每回都像在半夢半醒裏。

他喜歡睡後起來點上一根煙,做點兒別的,再回來她這裏,通常就還要再睡一會兒,一兩小時的樣子。也就只有此事上,能見他衣衫不整的時候,但他哪怕下床取個東西,或給她拿茶水潤喉,都至少會套上長褲。皮帶倒是不系。

“謝教員就沒有匆忙的時候,”她笑,撒嬌道,“都不讓我看。”

謝騖清笑,接過她的茶杯,擱在一旁椅子上。

“老男人,有什麽好看的?”他笑問。

她摸枕頭下的槍套,手指繞著槍套上的皮帶。自從他回來,總枕著這個睡,連她都習慣了。他低頭,看她:“我一開始是奇怪的,你為什麽要看上我。”

她訝然,卻還是嘴硬:“那時候小,不大懂。你親我,也沒想到躲。”

“是嗎,”他笑著同她逗趣,“倒是我仗著年紀大,勉強你了。”

她趴在謝騖清那條沒傷的腿上。蘭麝香融在空氣裏。

謝騖清兩手將她抱起來:“勉強就勉強了,二小姐如今沒回頭路了。”

兩人對視笑,她摟著謝騖清的脖子,臉貼著他沒穿衣裳的上半身,聽了會兒,稀罕地說:“你心跳很重。原來書上說,趴在胸膛上能聽到心跳,是真的。”

謝騖清笑,下床,恢復到現在,不用文明杖也能獨自走了。

他到書桌旁,整理方才手寫的教案。

何未也光著腳,到他身邊。她喜歡看他寫的東西,盡是她沒涉獵的領域。藍色鋼筆水在白紙上一列列寫下來,字是鐵畫銀鉤,容與風流。

透明玻璃鎮紙上刻著字,紅漆描過,他用的久了,紅漆被磨掉了,只留了刻字的痕跡。

起手是“贈謝教員”,下書“平生最薄功名事,不屑金冠玉蹀躞”。

這該是保定教書後的留念。這話,一讀便是說他的。

謝騖清今日回來心情不錯,她猜,他救到協和醫院裏藏著的人是關系極好的朋友。當初他落難,營救的人不少,他雖不詳細說北上行程,但其中一樣是救人,她知道,也已幫他安排送出去好幾個了。

兩人都沒再出去。

窗台上水淋淋的,水缸裏的小雨坑沒間斷。

臥房內的床單像帶著水汽,她幾次草草拉平,再被弄亂,便懶得管了。索性這臥室只有兩人進,天一黑,總是要再睡上來的。

謝騖清頭發短,易被汗打濕,她摟著他的脖子,攏攏他的濃黑短發,遮住若有若現的幾根白:“早知道要這樣的,不如第一天見你就在一起。”

他笑:“是這個道理。”

她想吃西單天福號的醬肘子,謝騖清便親自出去買回來,芝麻燒餅賣完了,均姜恰好來,給她和面烙燒餅。均姜嘲笑謝騖清只買醬肘子,要把眾人吃膩的,洗了手在廚房剁肉餡,烙燒餅間隙,為他們做肉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