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鄉亦念卿(3)(第2/3頁)

謝騖清一生多謀,但對她,從未算計過。

唯獨今日,算了一回,演了一回,只想讓她安心北上。

他們直接從南京到了天津。

召應恪在南下前,將何二府上的老老小小接到了天津九先生的公寓。

何未剛才進了洋樓,見前廳坐滿了人,有姐姐何至臻、母親,還有召應恪的父母叔伯。

姐姐何至臻一見何未和召應恪,便站起身。

“今日我將你父親和我母親都帶來了,”何至臻盯著召應恪,“召應恪,你該知道她和誰攪合在一起,謝家徹底完了,她都要被牽連的。你不想活了,我還想要命!”

何未因謝騖清和謝家的事,已經丟了魂魄,堅持著返回這裏,不過是因為被二叔和斯年牽絆著……她已無力再應對何家的人,包括母親。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啞聲道。

何至臻想攔住何未,被走出來的嬸嬸喝止。

“你九叔說了,家裏有病人,吵鬧不得。你們都請先走吧,召應恪帶你父母去利順德住,我們已定了房間,”嬸嬸摟住何未,“來,我們上樓。”

她在火車上以熱水擦過臉和身體,到天津才真洗了澡。

嬸嬸幫她拿了衣裙來,小聲說:“前兩天有客人來,說了張作霖害死李大釗先生的事,你二叔氣得病更重了,燒了許多天。我們都不敢對他說南方的情形,一會兒過去,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嗯,”她帶著鼻音說,“我曉得。”

她用熱水捂著眼睛,要了胭脂,將唇色和臉色弄得好看些。

二叔住的房間,中藥味極重。

她不知怎地,記起謝騖清身上時常有的中藥味,眼酸漲著疼。她到床邊,挨著邊沿坐下,二叔最近眼已完全見不到東西了,但手指碰到她的裙擺,還是笑了。

“回來太快了,”二叔柔聲道,“該多住兩日的。”

她輕聲道:“眼下戰事正要緊,多留不好。”

“是啊,”二叔說,“還是北伐要緊。打過來了,就可以禁煙了。”

何知行上一次被氣病,還是為了奉系軍閥為籌軍餉,下令在關外種鴉片的事。

他當年走上革命這條路,就是因為痛恨鴉片,年輕時在宣南的茶館裏和人爭論鴉片危害。最早很多人想要禁煙是為了防止白銀外流,許多人都靠一杆煙槍活著,並不覺煙土有什麽不好的……一晃兩鬢霜白,已走到人生盡頭。

“談了婚事沒有?”二叔柔聲問。

“嗯。”她眼前盡是水霧,不敢說太多話,怕被二叔察覺。

九叔在一旁,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遞過來。

她無聲擺手。

“細想想,他都三十有二了,”何知行道,“我怕見不到你們成婚了。知卿,你要替我主持這一樁婚事。”

何知卿笑著說:“你且安心養病,北伐不日就將成功了。你的女婿帶著功名來娶未未,我可不敢代你嫁女。”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九叔憂心北京動蕩,留何二一家住到了夏天。

這天,斯年在洋樓地下室翻看她收集的報紙,看兩年前的“國民會議促成會在北京召開的新聞”。何未再見到上邊那三個名字,王盡美先生病逝於會議那年,而余下的李大釗先生和趙世炎先生都是在今年這場浩劫裏離開的。

小嬸嬸在地下室門口叫她。

何未留斯年繼續看報,上了樓梯,她穿過珠簾,一見到屋內坐著的女人,怔在那兒,心跳得突然急了。是謝家二小姐,謝騁如。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睛仍如上一回般亮著,本是面容嚴肅,但一見她還是露出了溫柔笑容。何未一見她衣裳上的孝帕,腳步停住。

“我父親過世了。”謝騁如輕聲說。

她眼一熱,輕聲回:“二小姐請節哀。”

謝騁如微頷首,放下了茶杯:“我留不了幾分鐘,就不說客套話了。清哥兒……”

何未窒住,定定望著謝騁如。

謝騁如似不知該如何說,想了想才道:“我來見你,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父親臨終前的遺願,父親讓我替他對何家表達歉意,他說,何二小姐年紀輕,婚約又無外人知曉,這一次謝家經歷如此大變故,已不如從前,日後不能拖累你們了……”

“清哥怎麽了?”她打斷謝騁如,“他如今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謝騁如搖頭。

不知人在何處,甚至不知生死。

何未心一沉。

“清哥兒的副官在四月來租界見我,那位副官對我說,清哥想我們做一件事。等風頭過去,親眼看看你好不好,如果你無恙,就告訴你,”謝騁如靜了許久,輕聲說,“‘騖清無能,無法踐行婚約。還請二小姐……當舍則舍。’”

她眼淚突然就掉出來。

不是為了“當舍則舍”,而是那句“騖清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