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烽火望炊煙(2)(第3/4頁)

謝騖清的臉、五官都被煙霧模糊掉了。他一手搭在輪舵上,望向玻璃外。夕陽西下的水面上,有一艘黑色布帆的木船,不知為誰停著。

未未。

這一厚禮,讓我如何還你?

***

1924年初秋,直奉軍閥大戰拉開了血色帷幕。

何未和人談廣州和香港之間的省港航路,那人約她到一個影院裏見,她進去便見到投影的光從後照到前面,正放映著激烈無聲的黑白畫面:士兵們沖向重機槍,栽倒在地翻滾……因為無聲,更顯駭人。光影交錯間,有飛機起飛轟炸,仍舊是無聲的。

有人低聲說:“二小姐,在前面。”

何未強定了定心思,走到前排,那裏看投影的人有十幾個,其中一個竟是那日包房裏披著外衣、給一旁人點煙的桃花眼先生。他認出何未,翹著的二郎腿放下來,對何未微笑著輕點頭,何未頷首,慣性一笑。

內裏還在為直白的戰爭畫面而心驚肉跳。

何未為表誠意,親自送來了省港航路的入股協議。對方本對前來送錢的人有好感,見桃花眼認識何二,不免笑了,同何未解釋投影的畫面是什麽:“這是從山海關前線拍下來的,”他指著方才的畫面,問身邊的桃花眼,“世侄啊,你如何看?”

“陸空配合,這算是史無前例最大的一場。”桃花眼評價。

“二小姐感興趣,可以再看一遍。”接了股份協議的人對何未笑笑。

“不用,你們繼續。”何未表了誠意,不再耽誤他們議事,退了出去。

未料一出放映室,被身後人追上。

何未回頭,桃花眼先生。

對方笑著,輕聲說:“那日一別,和二小姐是有……”

“差不多一年半沒見了。”她心領神會。

“一晃這麽久了。”他感慨,話裏眼中其實是對謝騖清的情義,兩個兄弟南北相隔,再見不知何時。見到何未,他像見到自己人,聊了不少和謝騖清過去的交情。

聊到後頭,他笑著問:“剛才見那個,怕不怕?”

她心有余悸:“我從沒見過打仗,過去也是這樣陸空作戰嗎?”

“過去都窮,買不起這麽多飛機,”桃花眼輕聲道,“現在裝備上來了,以後的戰事更慘烈。”

那些飛機投下炸彈,誰逃得掉?再強的陸軍也死傷慘烈。她不敢深想。

對方聊了兩句閑話,忽然輕聲道:“這一戰若奉系勝,清哥說不定就有機會回來。”

消息來得過於突然,她一時無法反應。

等下午去賬房對賬,她漸回了神。

當初軟禁謝騖清和謝家四小姐的是直系軍閥,如果他們被趕走,對謝騖清來說確實是一樁大好事。他也許真會回來,哪怕悄悄回來一兩天都好。

她越想越高興,捧著茶杯笑,翻看賬本笑,看著平平無奇的銀燭台也笑,笑得一把年紀的賬房先生直犯嘀咕……這沒到年底呢,賬本能瞧出什麽?

賬房先生老派,不喜歡自然光線,喜好將屋子弄得昏暗暗的。何未每回來,此處都要點著燈燭。茂叔想給賬房裝個電燈泡,賬房先生都不肯,對茂叔:“你看我這白瓷杯,五年沒換了,變動不得。風水順時,不好行什麽變動的。”

茂叔坐在老舊藤椅裏,摸著已被磨得不見藤枝脈絡的扶手,取笑道:“我們家勢必要旺個幾十年,您這處我可不敢來了。”

賬房老先生不屑道:“不來便不來吧,你也瞧不懂賬本。二小姐每回來都不見說什麽,倒是你話最多。”

何未一手撐著下巴,換了個姿勢望著賬房外的樹杈子,又是一笑。

老賬房先生和中年管家跟著一齊往樹杈上看……是有一只蜜蜂繞著窗台上曬著的盆景打轉……但總不見得,瞧見一只蜜蜂就笑到了現在?

……

金秋十月,直系軍閥被趕出北京。

很快,在此戰獲勝的幾大軍閥一同電邀孫先生北上,共商國是。

南北統一終見了曙光。

謝騖清的公寓聚集了此番要北上的第一批人。

等在客廳的人大多和他相熟,只有一個是最近投誠的,還有個頭次來廣州的將軍,那男人四十來歲,被戰場洗禮得像五六十歲的人,滿面風霜,頭發花白。

他一見謝騖清便立刻起身:“謝少將軍。”眾人不明所以,實在不知這二人有何交集。

那人對大家解釋:“去年要沒有謝將軍,我就死在石林裏了,”那人聲色沉穩,但目光炙熱,“謝將軍本可以不管我。但他聽說有友軍困在那裏,帶著手|槍營趁夜過來突襲,將我們這一小支隊伍救了出去。”

謝騖清露出笑意:“先坐。”

眾將落座,開始熱烈地討論這一次北京之行。

林驍立在一旁,看著謝騖清的側臉,沉浸在去年的回憶裏。那個月謝騖清一個人帶著手|槍營和傷兵被沖散了,等他帶著一百來個殘兵到了地圖可查的一個鎮子,已入了冬。主力部隊終於等到他,林驍和十幾個親信將領全都紅了眼,林驍直接就低頭掉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