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烽火望炊煙(2)(第2/4頁)

那時的謝騖清以少將軍成名,面對鏡頭的站姿是當年父親授意的。一手斜插在軍褲口袋裏,一手搭在軍裝外的寬軍帶下,虛握成拳,是當時將軍們喜歡的姿勢。

十八歲的他下巴微微揚著,心有長風萬裏。

那時的他並不知半月後就要遭受一次刺殺,自幼抱著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後來他醒時見家人的眼淚,就想,謝騖清這個名字其實是負累,讓親人哭的三個字。

所以從回了廣州,他照舊對外用謝卿淮,不大用本來的名字。

謝騖清這次回來,是身體吃不消了。

他自重傷初愈到長途北上,沒兩月又跨越大半個中國,直接深入前線,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那天在廣州公寓被二姐強迫看醫生,直言,須靜養,不能再顛簸受累了。他不得不將離開的日子延遲到一月底。趁著休息時,被拖去西江講武堂作特約教員。

謝家除了大小姐,余下都對外自稱是無黨派人士,在講究派別的講武堂算異類。因他是歷經反清、反袁和反軍閥的將領,倒沒出現服不了眾的情況,反而遠離人事往來,落了清凈。

軍事相關的投彈、爆破、射擊和刺殺等等課程都交給了普通教員,他主教攻防戰術和繪制軍事圖紙的課程,另外還有反帝反封建、打倒軍閥的思想課程。

過年前最後一堂思想課上,他講起列國抱著不可見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軍閥,講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國從沒放棄分裂我們,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最近動作頻繁。追根究底他們就是怕我們統一,怕我們穩定,穩定就意味著強大。”

謝騖清最後說:“為什麽我們這一代反清結束要反袁,到如今還要反軍閥?我們又不是戰爭機器,”他告訴學員們,“因為我們渴望真正的強國富民。”

下課後,廣州來了人,說要見他。

人被帶到他面前,很快說明來意,去年廣州扣了一艘從日本回來的船,船本是送捐贈物資去的,回來繞路南洋,慢悠悠走,不知怎地走錯了航路。因沒有入港手續,被當場扣下了。

扣船的職員一查船是何家航運的,連發數封電報讓他們補手續,對方都嫌戰亂不肯冒險過來辦,船員們本就是廣州的人,都各自領了報酬歸家,而船如何處理,卻再無下文。那船可不比一般的船,貴得很。何家航運關系網大,誰都不敢擅動船只,直接鎖在了碼頭。

等要過年了,何家終是記起還有這一艘船,來了消息說這船的原物主不是他們。南北戰事太頻繁,不想冒險再過來,若能通知到本人,就請將船交給其真正的物主謝卿淮……

謝卿淮不就是他。

謝騖清坐在教員休息室的椅子上,手握那封電報。港口職員悄悄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個“家財萬貫、盤剝百姓”的隱形大軍閥……這種新式蒸汽輪船是大船運公司才買得起的,何家航運做那麽大不過買了六七艘,可想而知有多值錢。

……

謝騖清沉默地將電報緩緩對折,再折,直到折到無法再折,再被他重新打開。

最後竟帶著一絲絲無奈,低頭瞧著電報,溫柔地笑了。

黃昏時分,謝騖清到碼頭登了船。

貨倉裏堆滿了從南洋采買的物資,碼頭負責人對這位謝卿淮將軍是只聞其名不識其人,見本人倒合了那個傳聞,是從鬼門關回來的人,瞧著就是重傷過的。

“這裏的貨物他們說過期了,也不值錢,就不要了,”那負責人在謝騖清回頭時,笑著解釋,“您看要不要清點一下?還是交給我們辦?”

林驍替他答:“讓我們先清點。”

官員在碼頭久了,見慣了大小軍閥們的貪婪,猜這貨物說另有隱情,怕不能見光,立時下了船。林驍帶人清點,全是耐用品,都是能給將士們用,或直接賣了換錢的好東西,沒有一樣和“過期”有關。這全在謝騖清的料想內,他讓林驍今夜務必清點卸貨,離開貨艙。

林驍望著滿艙貨物,比謝騖清的感慨還要多。

“林副官,”讀書的輕聲問,“這些真是我們的了?”

“是,全是我們的。”林驍輕聲說。

這些人跟著謝騖清時間短,不會懂,謝騖清一個常年在山林平亂,不開賭、禁煙土,連稅都不收的將軍,就算打上十年,繳獲來的東西也不夠買這麽一艘船。更何況還有滿艙的貨。

“一過年……年初五,”林驍每說幾個字就斷一下,像無法掌控翻湧的情緒,“是將軍的生辰日。這些……是生辰賀禮。”

謝騖清走入駕駛艙,上了鐵鎖的輪舵上一層灰。他立在那兒,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包飛艇香煙。他抽出一根,在夕陽的暗黃光線裏,低頭以手指虛攏著一簇小火苗,將香煙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