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察塵緣起(1)(第3/3頁)

她如釋重負。

那日白謹行問得急,她想得不深,這數日來回斟酌,終是拿定主意。

今夏二叔提起婚約,她想了幾個晚上便同意了。哥哥走後,二叔身子大不如從前,她雖年輕,卻想盡快結婚,讓二叔知她不再念著召家那人,更想讓如此大的家業盡快後繼有人。與其四處尋覓良婿,倒不如白家這種生死之交,就算日後遇到不測,家裏一個人都沒了,後代和家產都有人托付,不至被宗族霸占。因這個想法,她提出夫妻住北京,白家老爹欣然答應,人家子孫滿堂,並不計較留一個兒子在北京。

而今要去德國,就算來去方便,卻路途遙遠,家中有事,一個電報如何趕得回來?

她不願離京,兩家人都清楚,用這個說服長輩最容易。

服務員放下一個矮腳的玻璃杯,盛著奶油栗子粉。色澤奶白,尖頭上綴著一顆紅櫻桃。

何未欲要說話。

“我的行程,”白謹行恰到好處,比她先一步出聲,“恐怕要提前。見不到你二叔了。”

她視線轉向他,如此倉促?

“抱歉。”白謹行輕聲道。

她不知該說什麽。

白謹行接著說:“走前,我也想問你買一回船票。”

怎麽他也要買船票?她不解。

“從廣州走,”白謹行眼裏盛著笑,解釋說,“至於數量,你來定。我見兩張船票,便打個電報,讓在德國的朋友定個大些的公寓房,見一張船票,便定一間小的。”

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題。退一萬步,就算她喜歡上了白謹行,也不可能在二叔回來前,就跟著他遠走。他應是在初見面,或至少在剛剛,覺察到了她無心結婚,才決定要提前走。

難怪二叔想自己嫁個沒見過面、大上十歲的男人,他身上該有他父親的影子。那影子二叔定是記憶深刻:寧肯自己做致歉的那一方,也不願收取對方的虧欠。

白謹行笑著示意她吃甜點,不再多說。

她內疚於讓他承擔了全部,再甜的奶油栗子粉都沒了滋味。

***

又一個姑爺……錯過了。

蓮房暗嘆,將何未簽字的出票單拿給票務經理後,仍想勸小姐。但見小姐神色低落,猜小姐心中更不痛快,尋思是否這位錯過了的姑爺另有新歡?左右權衡下,沒敢勸。

正好,謝騖清的副官來叩門,說:“今夜,我們公子包了泰晤士廳,請何二小姐去。為白公子送行。”

蓮房回頭,問她的意思。

何未應了。

七點的場子,直到今夜閉場。

何未怕一場僅有三人,本就有昨夜租界的事在,這要傳出去怕就是三人對峙的場景了。萬幸包場的主人並不蠢笨,滿場是人。有西裝革履的青年人,亦有長袍馬褂的男子,然而最亮眼的仍是閨閣名媛、時髦女郎和零星的女學生。在她小時候,交誼舞還是使領館和租界內的洋人愛好,是留學歸國圈子的自娛活動,有過的公開舞會,都是旁觀者居多。

五四後,一切大不同了。

這新思想的風一刮,舞廳成了最時興的消遣地,擅舞的女孩子尤其多。

舞廳的角落裏有張大桌子,副官帶她去時,桌旁只有吊著胳膊在喝酒的謝騖清。副官拉開座椅,她坐在了謝騖清身旁。

“他人呢?”她問。

“應酬朋友去了。”謝騖清眼不看她,只看舞池內的赤橙黃綠青藍紫。

何未手中無物可握,沒著沒落的,只得單手撐下巴,陪他看舞池。他將整杯喝到見了底,把空杯擱到桌邊沿。

“他入京前,”謝騖清慢慢地說,“曾認真想過要和你結婚。”

謝騖清問副官要了瓶子,又說:“他沒有過女朋友,沒有妾室,沒有跟著的丫鬟。你所計較的,都沒有。”

她對白謹行有內疚。但對著面前的人,只覺得被誤會成了草率敷衍的人,半天說不出話。

“我也認真考慮過,”她鄭重告訴他,“原定過年結婚,怕來不及買齊,嫁妝都備好了。”

見謝騖清不說話,她又說:“謝將軍這種身份的人,大約無法理解,我們這類人對結婚的慎重的。”

他慢條斯理地倒滿酒,越過半張桌子瞧了她一眼,竟笑了。

她委屈,他倒只是笑。

“下次說這種話,要在人少的地方,”他把一杯副官剛從對面餐廳買過來的、放到兩人當中的可可牛奶推到了她面前,“不知道的,以為我拿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