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宴(7)

“天亮之前,您將如願離開上海。”

留下這句話,傅斯行再度離去。

身形挺拔,衣裝規整,青年如魚般遊刃有余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克制地斂起爪牙,無論同誰皆能談笑風生。

他有多少秘密?

他打什麽算盤?

兩粒藥,兩杯酒;

兩位心生妒忌的小姐,一條藏匿幕後的蛇,又或是那位擦身而過的仆人。

哪有毒?誰下毒?

真相愈發撲朔迷離,姜意眠按壓太陽穴。

左手邊傳來一聲“裝模作樣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冷嘖,是去而復返的霍不應。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

他軟綿綿、不成樣兒地靠在長桌邊,“就你管那來歷不明的東西,問他手裏來歷不明的酒的時候。”

兩個來歷不明,來歷不明的二次方。

姜意眠想起傅斯行的人物介紹,赫然有著四個大字:姜家養子。

“他是我爸收養的兒子,半個姜家人,算不得來歷不明。”

話到末處拐個彎兒,“不過爸爸從來沒有說過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包括,為什麽要收養他。連我都不清楚內情,難道你知道?”

“我能知道什麽?知道十八年前街頭混戰,他替你爸擋那刀是算計好的;知道他爹媽沒死幹凈,前兩年還給他送來一個眼睛有毛病的妹妹,現在就窩在港口等天亮之後全家團聚;還是知道他扮豬蒙老虎,搞垮你家生意不知足,正磨刀霍霍準備把這廳裏不長腦子的玩意兒全拉到外地去當窮鬼賣了,讓他們嘗嘗伺候人的滋味?”

霍不應翹著唇角,模樣十足十的輕佻:“我倒是都知道,都告訴你,你肯信?”

確實不信。

姜意眠口上反問,“為什麽不信?”

“當然是因為我嫉妒他,惡心他,只要逮到機會非得親手把他打成爛篩子、剁成肉泥丟出去喂狗才行。”

說著這種話,霍不應的語調十分愉悅、隨意,眼裏卻閃著掠食者的光,不止說笑而已。

他對傅斯行的存在確實深惡痛絕,不遺余力地進行詆毀。

因此話裏必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既不能全信,又不能一杆子打翻。

姜意眠斟酌再三,覺著身世爆料最實在。

不過,姜小姐看不上霍不應,霍不應想整垮姜家,強搶小姐,可以理解。

傅斯行這般處心積慮進姜家,謀劃諸多。光為謀財……應當說不過去吧?

這樣想來,姜意眠萬分順手地在腦袋裏打上補丁:傅斯行,姜家養子,很可能是父輩恩仇,子代隱姓埋名、步步為營,最終潛入仇家為父報仇的普通故事(?)

“布谷。”

九點整,西洋掛鐘裏蹦出活靈活現的木工鳥,布谷布谷連叫三聲。

底下恰好也喊:“蛋糕來啦!”

聞聲望去,一個有模有樣、足足八層高的精致玫瑰裱花蛋糕被出現在視野內,引起小姐們一片驚呼:“這蛋糕真好看!”

“謬贊啦,謬贊啦。”

風姿綽約的姜太太換了身衣裳,火紅顏色,綢緞料子。

左手攬著破了相的女兒,右手拉著不擡頭的兒子,渾身喜氣:“意眠,這可是你姐姐最喜歡的洋餐館,普通人家排隊都排不上的哦。要不是你哥哥花了大價錢、大功夫同人家說好,哪裏肯給你做這麽大、這麽好看的蛋糕,是不是呀各位?你們瞧瞧這玫瑰花做的呦,簡直跟真的一樣,蝴蝶都要飛過來咯!”

一路走一路招呼:“看看哦,大家都看個新鮮哦。”

“斯行你看這蛋糕,古德不古德呀?”

“霍司令您也看看哦,滿不滿意呀?”

紀小婷嫌丟人,半道甩開她的手。

紀淵反應慢,形同散骨組成的架,把一條平路生生走成兇險小道,磕磕絆絆來到姜意眠的眼前,竟比她高出三十公分而不止。

“紀淵,同妹妹說生日快樂呀。”

姜太太用胳膊肘子捅兒子,兒子陷入呆滯,沒有反應。

她笑著救場:“瞧這孩子,都是自家人,怎麽還給擰巴上了。”

“霍司令不要在意哦,來來來,咱們吹蠟燭,這外頭的玩法兒是許願,再吹蠟燭是吧?要不要唱歌來著?”

在場賓客一致搖頭。

又不是真心實意給落魄千金過生日來的,誰要賠臉賣唱?

偏偏霍不應點了頭,說:“要唱。”

還歪頭問:“你們不唱?”

他們沒辦法,立馬就唱了起來。

在夾雜著中西洋文、高中低調以及跑調的歌聲中,姜意眠挺走心地立了三個目標:

1、找回記憶

2、弄清楚這個遊戲

3、離開這裏

呼的一口氣,吹滅兩根蠟燭,剩下第三根火光耀眼。

有人噗嗤笑出聲,竊竊丟出一個詞:不吉利。

霍不應冷哼,用打火機重新點上火。孤零零的一點火,左右兩邊又有了伴,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