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禪院陸鬥轉過了腦袋, 一雙可怖的、凸起的眼球盯著津島憐央,他伸出自己如同枯木般幹瘦又堅硬的手,死死鉗住了津島憐央單薄的肩膀, 將他推到了其中一個祭品身前。

身著華服的老人親自蹲下身來,掀開了蒙住祭品面目的黑布袋,露出了一張涕泗橫流的陌生面孔。

他用那雙被淚水沖刷的濕潤又絕望的眼睛看著津島憐央, 像是待宰的牛羊臨死前的悲淒目光。

“神子大人,”禪院陸鬥的聲音蒼老而嘶啞,語速也平緩又慢吞吞的,但那短短幾個被他含在口中吐出的字眼之中卻帶著令人悚然的亢奮與狂熱。

禪院陸鬥手上拽住了那祭品的頭發, 手臂上青筋暴起, 使了勁一把將他提起,提到津島憐央的面前,胡亂地將那祭品的臉龐往他的眼前湊著, “看清楚這個人的臉了嗎?”

津島憐央安靜地仰頭看著,被禪院陸鬥按著的那陌生人彎折了腰、拼了命地揚起腦袋,又被蠻橫的老人再次按了下去。

神子與祭品的瞳孔相對著,互相倒映出了對方的臉龐。

津島憐央照著禪院陸鬥的要求仔仔細細地看了,那被扯痛了頭皮的陌生人五官難過地皺起, 嘴巴被畫了咒文的符咒封起, 從通紅眼眶之中流出的、青豆子大小的渾濁淚水懸掛在眼睫之上簌簌地顫抖著, 不堪重負地滴落在了津島憐央潔白的面孔上。

孩童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熱燙的、幾乎要將人灼傷的溫度。

津島憐央乖順地回答著, “看清楚了。”

禪院陸鬥滿意地笑了,他從袖中抽出了一條白絹手帕, 攤平了放在手掌心中, 將咒力集中在指尖之上, 一筆一劃、端正而清楚地燒灼出了四個漢字, “他的名字是鷹久義真,知道了嗎?”

那是碳化後仍然透露出些微巖漿般赤紅的皸裂灰黑色。

津島憐央的琉璃般透亮的眼瞳之中倒映出那個已經被刻在死神名簿上的名字,再一次眨了眼睛,“知道了。”

他兩邊的嘴角都翹了起來,露出了漂亮又乖順的笑容。

不必禪院陸鬥再催促了,津島憐央朝鷹久義真伸出了雙手,“鷹久義真。”

禪院陸鬥撕開了鷹久義真嘴上扼住他聲帶的那張符咒。

有什麽代價,可以與禪院陸鬥那如同雨絲般綿綿密密、無所不在的冰涼欲念相抵呢?

津島憐央困惑地思考了很久,也沒有想出答案來。

但是沒有關系,只要將身體和靈魂都一起交給繪裏奈就好了,他所侍奉著的神明、他密不可分的半身會告訴他答案的。

繪裏奈漆黑的、恐怖的、有著猙獰面目的魂靈輕柔地抱住了津島憐央。

那是如墜深海般冰涼而黑暗、口鼻耳眼都被窒息地密密包裹住的感受,既讓人有著無法呼吸的恐懼感,卻又有一種回到母親懷抱中的安心感。

津島憐央那雙總讓人想起無害小動物的清潤黑眸安寧地闔上了。

再睜開眼時,便是一雙失去了光澤、變得如同機械般空洞而無機質的眼瞳,他的身體像是被那不可名狀的存在接管了一般,全然失去那種活人的生機與翕動。

他還維持著那一模一樣、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絲毫動搖的笑容,卻讓人感覺不到分毫的溫暖與笑意,只如同固定的程序般冰冷又無意義。

津島憐央就揚著這樣的笑容,用撒嬌般的語調向鷹久義真發出了強求,“給我祭祀者脈動著的血管。”

禪院陸鬥臉上的神情如同水泥墻般凝固住了。

死寂的氛圍蔓延了開來。

鷹久義真對他現在面臨著的一切一無所知,只是從津島憐央話語中提到的[祭祀者]與禪院陸鬥唰的一下變得死灰般黯淡的臉色之中,隱約猜測出了禪院陸鬥大概就是津島憐央口中的那個祭祀者。

他試探著張開了嘴。

“——拒絕他!!!”

那驟然在這純白空間中爆發出來的一聲厲喝讓鷹久義真的心跳被嚇得停跳了一拍。

而後響起來的是如雷般粗重轟鳴著的喘息聲,禪院陸鬥在那一瞬間渾身都冒出了冷汗,他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球死死地盯著鷹久義真,帶著吃人般的狠戾與陰鷙,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對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的祭品說道,“拒、絕、他!”

[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禪院陸鬥朝他釋放出的那鋪天蓋地的血腥殺氣,讓鷹久義真的心中升起如同身處地獄般的巨大恐懼感,在腦海之中生出這樣的想法之時,他的身體也幾乎要向禪院陸鬥臣服了。

[不、不行!]

鷹久義真被埋葬於恐懼感之下的微弱理智尖叫著,扯著細薄的嗓子拼命叫喊著不行。

[那老頭的眼神、像是看著路邊石頭一樣的漠視的眼神,他從一開始就想要殺掉我,如果順著他的思路走的話,最終死掉的人一定會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