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邪神

才申時,天空已是意外的陰沉。

仰頭看去,茂密的樹冠遮擋了大半光線,從枝葉間隙裏隱約露出來的天際邊緣泛著一層朦朧的綠光。

這時,草叢裏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蟲鳴聲倏地一頓。

一根樹枝揮開了雜亂的草,一只穿著草鞋的腳踏在了隱沒在草叢裏的小路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一行人匆匆走過,都是身著灰白衣袍的和尚。

為首的老和尚手持火折子,神色嚴肅,一雙渾濁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前方,他身後跟著三個年輕和尚。

前兩個年輕和尚專注於腳下,只有走在最後的小和尚全程表情緊繃,臉色發白。

“二師兄。”走了一路,小和尚終是忍不住開口,“有只妖怪一直跟著我們。”

二師兄聞言轉頭,並擡高手裏的火折子。

只見離他們不遠的一根樹幹上,赫然趴著一只長手長腳的妖怪,妖怪背對著他們,察覺到他們的目光後,慢悠悠地轉過腦袋。

火折子的光把妖怪的臉照得極其慘白,他們看不清妖怪的臉,卻能感覺到那張臉在笑。

像是眯著眼、勾著嘴,很滲人的笑。

刹那間,一股從腳底竄起的寒意迅速爬遍小和尚全身。

但二師兄不以為然,一邊回頭一邊安慰道:“沒事,那只妖怪不敢靠近我們,毓秀,別看它了,專心走路。”

毓秀應聲,只得收回目光,繼續硬著頭皮往山下走,他們的目的地是山腳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城鎮——清懷城。

二師兄告訴他,五十年前,清懷城還在飽受妖怪們的侵害,農田被毀壞,百姓被殘殺,整座城鎮宛若煉獄,沉浸在滔天的怨氣中。

更有人說,還沒邁入城門,就能嗅到空氣中那股濃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當時的城主本是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城鎮被毀,後來在一位高僧的幫助下,竟然不知從哪兒請了一尊邪神供奉在自家庭院中。

自那以後,妖怪不敢再靠近清懷城,百姓不再在水火中掙紮求生,縈繞在城鎮裏的怨氣也逐漸消散。

但也是自那以後,他們的師父懷善每逢十五滿月就要下山一趟,去江大人家中為邪神做法、誦經。

連著五十年,懷善風雨不誤。

從半年前開始,向來獨自前往的懷善才決定帶上僅有的三個徒弟,而這次,懷善讓三個徒弟收拾好行囊,打算下山長住。

當毓秀得知這件事時,內心崩潰不已,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壓根不是原裝的小和尚,也壓根不會做法誦經。

他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務員,在街道辦事處工作,過著平淡寡味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哪知道半個月前一覺醒來,居然成了古代的和尚。

但這古代和他在歷史課本上了解的古代有所不同,這裏國家亂戰、烽火連天、民不聊生,還有各種各樣吃人的妖怪。

好在有懷善護著,那些妖怪不敢對他們下手,若換作尋常百姓在這山裏尋走,只怕早就被妖怪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當他們抵達清懷城時,天色已暗,天際邊緣的綠光宛若一筆濃重的色彩,幾乎和墨藍的天空融為一體,又仿佛一條飄浮的絲帶,看上去頗為壯觀。

他們通過城門,便看見一個男人在馬車旁等待,見他們走近,男人有些激動地喊了聲:“懷善大師。”

懷善平靜地點了點頭,領著三個徒弟坐上馬車。

馬車顛簸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才在一處宅子前停下。

毓秀跟在懷善和兩個師兄後面剛下馬車,就有一個年紀頗大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迎過來,他比剛才那個男人還要激動,被歲月磨礪得滿臉風霜的臉上溢滿了喜悅。

“懷善大師,你可算來了,我都準備親自去城門口接你了。”

“阿彌陀佛。”懷善道,“有勞江大人了。”

江大人道了聲客氣,隨後側身比了個手勢:“大師裏面請。”

懷善沒有扭捏,邁開步子往裏走去。

毓秀見兩個師兄緊跟在懷善身後,於是連忙跟上兩個師兄的步伐。

毓秀沒有原來那個小和尚的記憶,根據從二師兄那裏套來的話以及連蒙帶猜,這個江大人應該就是清懷城的現任城主江福賜。

五十年前,江福賜的父親請來邪神庇佑清懷城,直到十年前,才讓江福賜繼位,雖然江福賜的百姓心中的地位遠不如他父親,但也是一個頗有能力和手腕的城主。

這處宅子正是江福賜的府邸,所有江家人都居住於此,走進去後,才知道宅子裏面有多麽大。

入目便是假山流水的庭院,佳木蘢蔥,奇花爛漫,歡快的鳥鳴聲從屋檐落下。

江福賜道:“大師,你和小師父們的住處已經收拾出來了,我這就帶你們去歇歇腳。”

懷善輕輕搖頭:“不急,先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