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濃雲沉沉,自渺遠的天際壓下,涼風白霧在漫山蒼翠中湧動不息。

太上宗那一片玉白色的宮室矗立其間,被無盡蒼青色的樹木環繞包圍,霧氣縈繞在那高高的劍塔頂上,莊嚴巍峨中帶著一絲神秘。

屋檐上,雕刻著繁復符文的青銅鈴鐺搖曳著發出一陣陣輕響,雨絲綿綿而下,從近處一直蔓延到天邊,白茫一片,與天雲融合為一體。

忽然,一只修長骨感的手輕輕從屋檐內伸出,玉白透明的肌膚下能看到幾絲青色的血管。

微涼的雨絲落在那瓷一般泛著溶溶冷光的手背上,瞬間就沿著那蒼白的指尖一點點滑落下去。

那只手就這麽沐浴在細細的雨絲中,靜靜懸停著,仿佛沒有知覺一般。

茫茫雨霧順著微風吹進屋檐內,灑落在那一襲坐在輪椅上的清瘦白衣上,那原本垂在肩頭的霜發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帶上了一層沉潤的光。

原本如同玉雕瓷塑的五官在此刻更如同蒙在霧中一般,縹緲清冷,令人看不真切。

“師尊,您怎麽又在這吹風?”

一個清潤的嗓音響起,接著便是一陣略帶急促的腳步聲。

玉白色的手指一顫,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藏進了繡著暗雲紋的寬松素色袍袖中。

可很快,那只手又被人略帶強硬卻又十分溫柔地拽了出來。

穿著一襲青色的太上宗高級弟子服的清俊青年垂了眼,用自己略帶薄繭的掌心握住了那只冰涼濕潤的手。

再從懷中掏出一條柔軟的絲帕,一點點,仔仔細細地將那修長手指上的水漬給擦拭幹凈。

若是其他弟子看到這一幕,肯定會大為震驚——眼前的青年,林雲思,可是雲字輩中高級弟子中最受大家崇敬的首席大弟子,平日裏向來公事公辦,不苟言笑,哪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可在這百年間,這一幕在林雲思和眼前的霜發男子身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因為許多人都已經遺忘了百年前在神魔大戰時驚鴻一劍斬破山海卻又不慎重傷的那位太上宗執劍長老,沈庭雪,只記得現在的青龍榜榜首,林雲思。

修真界如此殘酷,風雲更叠,人才輩出,即便是再出色的修士稍不留神便會隕落在眾人的視線中,化為歷史的塵灰。

只是有時候,一個人並不需要太多人記得,就像現在,林雲思仍是記得百年前沈庭雪對他的好,所以他把自己唯一的溫柔都留給了他的師尊。

一邊擦拭沈庭雪那玉白色手指上水漬,林雲思一邊就垂著溫潤如玉的眉眼,輕聲道:“我看師尊最近睡得不好,心情不快出來散心也是正常,不過師祖還有半月出關,師尊還是愛惜些自己的身體吧。”

看著林雲思認真的姿態,一雙霜色的羽睫輕輕顫了一下,接著沈庭雪清潤平和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前兩日你和你師叔帶回來的那位陳國廢太子,現在關在何處?”

林雲思聽到這話,神情稍稍一滯,接著他卻又淡淡一笑,從容道:“師尊放心,雖然師祖這次未出面,不能開啟玄冥困龍陣。但我跟師叔也想了辦法,用金針鎖了殷玉離的穴道,再加上十八組玄鐵鏈和白虎陣囚在水牢中,縱然他身負龍血,一時半會兒也是逃不出去的。”

“我並非此意。”

林雲思稍有困惑。

一聲嘆息靜靜響起,修長蒼白的手覆上了林雲思的肩頭,有柔軟微涼的霜發傾瀉而下,沈庭雪神色凝重:“太上宗向來與世無爭,此事又涉及王權爭鬥,非同小可,你們貿然將人抓來太不謹慎了。”

林雲思目光微動,不以為意地淡淡道:“那殷玉離本就是造反的罪人,留在陳國也是被淩遲處死,放血給師尊治傷,我們之後還能饒他性命,他能有什麽怨言?”

“而且這次也是陳國皇帝主動為了討好我們將他贈予我們為奴的,有聖旨在手,即便他們翻臉,我們也占理。再說,他陳國真敢跟我們太上宗鬥麽?”

林雲思蟬聯修真界的青龍榜十年,實力斐然,也向來傲氣,沈庭雪知道他的性格,往日面對他有些露骨的言語也多只是溫言敲打,不會過於生氣。

可沒想到這次沈庭雪聽完他的話,卻罕見地微微蹙了眉,沉默不語。

林雲思凝視著沈庭雪微蹙的修眉,感受到了他異樣的情緒,立刻又換了語氣,輕聲道:“就算這次是雲思行事莽撞了,難道師尊不想盡快好起來?”

又是沉默。

大約是終於知道這個話題不適合再談,林雲思眸中光芒湧動片刻,最後暗光斂去,悄然變為了一片淡淡的柔和。

他此刻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便又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枚碧色的玉佩,遞了過來,略帶討好地柔聲道:

“師尊,這是陳國那位皇帝的收藏,說有安神靜氣溫養臟腑的功效,那日我看著不錯便要來了。您睡不好,將這個貼身放著應該能有些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