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起睡覺

那是一疊紙,從不同的報紙和雜志上剪下來,大小不一,五顏六色——最上面那張赫然寫著“天才繪畫兒童”的標題,標題旁是一副陳裏予已經沒有印象、大概是六七歲時候他畫的畫。

向日葵、花窗、夜色與流星,鮮亮的璀璨的,甚至有些華而不實……然而孩童大抵都如此,在他燦若星辰的年歲裏,這樣的鮮活也恰如其分。

明明才過了十余年,卻已經恍若隔世。

陳裏予像被什麽抽幹了力氣,扶著床緩緩蹲坐下來,床單被他攥在手心裏,皺了一小塊——幾分鐘後他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門的方向,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拿出了那一疊紙。

無一例外都是他,小時候父母培養他的夢想,會讓他參加些兒童間的繪畫比賽,他的天資太盛,獲獎多了便難免有些名氣,後來家道中落,寄住在教他畫畫的老先生家裏,老師家世代教畫販畫,在行業裏小有名氣,膝下又無子女,便一門心思培養他這顆明珠……

每張紙上標了年月,推算起來,恰好是從他六歲第一次因為獲得金獎上當地報紙,到十四歲老師去世、沒有人再資助他為止。

家道中落,恩師去世,他以為那段燦若星辰的年紀過去,便只能藏在記憶深處蒙塵熄滅了。

原來還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四處尋找,撿回他散落的星星,費盡心思地,替他拼湊起一個宇宙。

能從這樣那樣的往期報紙和雜志裏找出他,這麽想也不會是件容易的事——他幾乎能想象出江聲是如何在課業之余,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電腦前,找遍本地圖書館的網站,用那幾個模棱兩可的詞條搜索尋找,再輾轉買到相同的刊物……

這麽薄薄一疊,十幾張,他也找了很久吧。

陳裏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喉嚨口有些發哽,整理好那疊紙放回原位,合上抽屜,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有些發抖——以他的繪畫功底,手穩是最基本的,這不該。

門外隱約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的,他一愣,很快站起身,做賊心虛似的繞到另一側床頭櫃旁,從裏面拿出了吹風機。

江聲打開門,對上他意味復雜的視線,有些不明所以:“怎麽了?”

“沒什麽……”他的手指不自覺繞上吹風機線,極力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些,“幾點了——你要睡了嗎?”

“一點多,有點兒困了,”江聲走到他面前,接過他手裏的吹風機,半開玩笑地問他,“小貓不會自己吹毛嗎?”

偏偏語氣誠懇,帶著莫名其妙的乖巧笑意,像個以伺候家裏小動物為樂、偶爾嘴欠一句還要提防被撓的卑微鏟屎官。

如果不是剛剛發現了床頭櫃裏的秘密,陳裏予這時候十有八九就要撓他了——然而這次預想中擰他一下或是面無表情罵一句“滾”的待遇沒有到來,陳裏予只是點點頭,語氣很淡地“嗯”了一聲,似乎在想別的事。

於是江聲受寵若驚地看了一眼吹風機,跟著人一起坐到床邊,開始達成人生第一次給別人吹頭發的重大成就。

不用想也知道,達成過程不會太順利——畢竟他本人很少用到這玩意,頭發大多晾著晾著就自然幹透了,被風一吹亂成一團,仗著顏值還敢走上街。

陳裏予靠在床頭,背對著他隨他擺弄,半幹的頭發略微發涼,軟軟地拂過手心,很像小時候被他抱著吹毛的貓。

他吹得很小心,生怕燙著對方或是風太大了讓人難受,直接後果就是耗時過長——十幾分鐘後陳裏予終於無可奈何,懨懨地從他手裏奪過吹風機,表示他自己來就可以。

江聲也不走,坐在一旁吸取經驗,盤腿坐在床上支著胳膊看他,眼神毫不避諱,盛著月色似的幹凈暖光,與少年人不自知的溫柔笑意。

他的心上人穿著他的衣服,尺寸有些大,領口便空空的,隨著擡手的動作滑到一邊,露出一片白凈的脖頸——陳裏予很瘦,骨架單薄,脖頸纖長,頸窩裏盛著他的目光,無端地讓人心癢。

心猿意馬是不合時宜的,至少不該帶著這樣的貪念入夢,於是他緩緩移開視線,落在了對方被額發略微擋住的眉眼間。

陳裏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似的,將吹風機轉向他,吹了他一臉措手不及:“別看。”

然後很快抓散頭發完全吹幹,把吹風機扔進了他懷裏,用肢體語言甩給他一句“困了晚安”——薄薄的耳廓卻紅了,不知是被熱風吹的,還是另有原因。

“不看了不看了,睡覺。”江聲抓抓頭發,也不管自己的“癡漢”行為有沒有冒犯到對方,先誠懇地道了聲歉,翻身下床給貓鋪被子。

一人半邊床,各蓋各的被子,陳裏予選了不靠窗的那一側,面對衣櫃背對他,將被子團成一團,留給他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