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玻璃

江聲在校門口攔了輛車,第一次沒有陪陳裏予走回家。

“回去晚了我爸媽會擔心的,你家裏人肯定也不放心。”他摸摸小貓的頭,解釋道,“明天再走,好不好?”

誰想跟他一起走似的,那麽遠的路,又冷又累。陳裏予的情緒已經完全穩定下來,被大起大落過後倦怠的麻木所取代,他靠在車座裏點了點頭,歪過腦袋不讓江聲摸他,也懶得解釋什麽:“嗯。”

江聲卻以為他不高興,無措地眨了眨眼:“別生氣啊,我這不是……”

“噓——”陳裏予豎起根食指,在他嘴唇邊點了點,“讓我睡一會兒,別煩我。”

對方的嘴唇出奇柔軟,帶著些許起皮的幹澀,蹭得他心裏一癢——就這樣吧,他靠著車座後背,仰起頭,默默地想,就這樣吧,反正他什麽都能忍,也能忍住滿心的獨占欲和畸形的依賴。

他們不是同路人,他不該也不能奢求自己能占有對方的一生,更無力去為之做出改變。他只要保持現狀就足夠了,藏起不合時宜的貪念,不讓江聲察覺,就這麽離他近一點兒,短暫地同路一程,借著現有的朋友關系偶爾越線……就足夠了。

江聲是個很顧及他人感受的人,尤其聽他的話,說不煩還真不說話了,學著他的樣子往後一靠,偏過頭看窗外的風景。

怎麽看怎麽奇怪,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江聲思索片刻,才意識到視野裏沒有陳裏予,多繁華的夜景也索然無味。

已經睡著了吧,就算沒睡著,應該也閉著眼吧,再說他只是想越過陳裏予看看那邊的風景,沒有偷窺人家的意思——江聲花了五秒鐘說服自己,把頭轉向了另外一邊。

真奇怪,同樣是癱在座位裏靠著椅背,為什麽他像只沒骨頭的棘皮動物,人家看起來就漂亮又優雅,像一尊精心設計的處處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藝術品……

陳裏予,陳裏予,裏予是野——騙人,明明乖得很。

仿佛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陳裏予掀開一點兒眼皮,掃了他一眼。睫毛長得根根分明,沾著暖黃流逝的路燈光,像京戲裏貴妃娘娘執的金紙扇,顯得眼神也朦朧,似嗔似怒。

江聲猛地別開視線,深吸了一口氣,佯裝鎮定地清清嗓子:“吵,吵到你了……”

心裏編排了多少大戲,才覺得眼神也能吵醒他——陳裏予搖搖頭,視線從衣領移到他衣擺下,愣了愣,又閉上了眼睛。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思春期漫長又飄忽不定,總是很難對自己的某些生理反應做出解釋的,上課回答問題能原地起立,體育課看到女孩子跑步會心癢,早晨隔三岔五躲不過的尷尬,還有被暗戀的人瞪一眼……江聲若無其事地拉拉衣擺,擋住寬松校褲反常的褶皺,直起身子來坐正了,把自己擺成個乖巧可愛的表情包,不敢再說話。

莫名其妙的,希望陳裏予別發現,就算發現了也不要討厭他,他可不是變態——江聲心虛地摸摸鼻子,心想對方也是男生,十七八歲的年紀,該有的都有,一定能理解的。

越想越心虛,他心知肚明的,陳裏予和他身邊任何一個尋常的男生都不一樣,可也許真像別人說的,他太直了,太笨了,怎麽也想不通是哪裏不同,只知道他沒法把陳裏予當兄弟看,從這個人出現在他視野裏的那天起,就已經與周遭的所有人區分開來。

就像被鎖在斷電的就綜合樓裏的時候,同樣的情境下換了別人,他也許也會翻墻出去借鑰匙,卻不可能那樣抱著人安慰,或者懷著私心去牽對方的手。

他確實對陳裏予有點兒非分之想。

好在這時候車停下來,恰時打斷了讓他苦惱又惴惴不安的尷尬沉默。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江聲總覺得下車時候陳裏予又往他——他的衣擺以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復雜,一觸即離,等他找到機會去看的時候,對方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自顧自地關上車門,背包,沒有說話的意思。

這種感覺很像上課不小心打瞌睡,腦袋一低猛地醒過來,擡頭正好對上老師的視線,老師朝他笑笑,不知是看見了他睡覺還是單純地表揚他擡頭聽課,下了課什麽也不說,留他一個人惴惴不安。

何況打瞌睡和這事兒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等到這麽沉默著走到陳裏予家門口,江聲都要被自己的想象弄抑郁了,低頭看著他,語氣也有點兒委屈:“不早了,早點兒睡……”

陳裏予一點兒都不想回家睡覺,甚至有些好了傷疤忘了疼,後悔剛才怎麽不借著害怕多抱一會兒——他轉過身,答非所問道:“你冷嗎?”

“啊?”江聲一時間沒聽懂,還是實話實說,“不冷啊,今天挺熱的。”

怕不是被人看出了自己心火旺盛,要潑他什麽冷水來消消火……江聲生平第一次這麽心虛,說話底氣也不太足,又低低地補上一句,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