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帷幄堪運籌

汽車沿河濱大道往回開,望見道邊新建的公用電話亭,安裕容叫司機停車,卸了行李,結算車費。司機問:“先生忘記的東西不在客棧麽?取了東西還坐我的車趕回港口,來得及。”

“東西不在客棧,我打個電話叫人取了送過來。這趟船肯定是趕不上了,沒準找人換下一趟,再說罷。客棧就在前頭,也打個電話叫夥計來接便是。”

司機聽他如此說,放下箱子開車走了。安裕容去打電話,顏幼卿向尚古之解釋道:“渡口有執法處的人監視,我認得。只怕……正是沖著先生與我來的。”

尚古之早預料他二人必是發現了異常,聞言皺眉,思忖片刻,道:“執法處鮮有出京辦事的時候。況且……他們為何直接到海津港口攔截。” 神色晦暗,心中有了十分不祥的猜測。見安裕容掛掉電話機出來,道:“我也去打個電話。”

安裕容給了看守者兩塊銀元,掂著找回的幾個角幣,笑道:“老哥,你這生意做得。說五分鐘話頂三斤肉價。”

看電話的男子道:“這門生意可不是我的,是電話局的。我一個月還吃不起三斤肉哩。”

拉雜閑扯間,尚古之也打完了電話。許多事不便多談,安裕容只道:“稍等一會兒,我另外叫了輛車,定了個住的地方。”

因怕撞見熟人,三人借著躲日頭,站在電話亭後方背陰處。好在汽車來得很快,顏幼卿看一眼車身標記,與之前乘坐的並非同一家車行,峻軒兄果然穩妥至極。

汽車一路往城裏開,開進租界聖帕瑞思路,停在一座氣派的四層西式大樓前,金光閃閃的招牌比夏日烈陽更加耀眼,曰:拉赦芮大飯店。顏幼卿對這地方不陌生。他沒想到峻軒兄隨口說“定了個住的地方”是定在這裏,不禁有點兒擔心:照這麽個花法,身上那些錢也不知能撐多久。然而若撇開價錢不予考慮,住在這裏必然十分安全。格外昂貴的地方,自然也格外安全。

尚古之顯然也有些吃驚,但沒說什麽,任憑安裕容安排。

侍者禮貌周全地將三位客人送上樓,體貼地詢問有無其它需要。小跟班隨身服侍少爺,住了一個套房。掌櫃住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個房間裏。少爺吩咐在臥室外的小客廳擺放茶點,過十分鐘請掌櫃來商量事情,小跟班幹巴巴將幾句話向侍者重復一遍。接過茶點擺放時明顯不在行,侍者相當盡責地一邊幫忙,一邊解說。小跟班學得很用心,侍者笑道:“小哥識文斷字,一看就是平日幫少爺做大事的。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且委屈將就下。”

小跟班謝過他幫忙,道:“少爺才是做大事的,我會的太少,還要多學多問。”

侍者去請掌櫃過來說話。安裕容從裏間出來,看一眼桌面的東西:“喲,真能幹。”捏起一塊餅幹,送到顏幼卿嘴邊。顏幼卿張嘴咬一口,正要接過來繼續吃,卻見他縮回手去,剩下半塊塞進了自己嘴裏:“嗯,味道尚可。”

顏幼卿怕他不加收斂,一會兒叫尚古之瞧出端倪,紅著臉進屋去看行李。

很快尚古之便敲門進來,與安裕容對面說話。顏幼卿悄悄走出來,坐在角落沙發裏,默默傾聽。原來尚古之先前的電話,是打給了客棧老板,叫他馬上設法確認海港客輪渡口安全。更重要的是,爭取與潛伏在京師的自己人聯系上,打聽祁保善新近有哪些動作,執法處的便衣究竟為何出現在海津港口。

顏幼卿想:看來在尚先生心目中,這位客棧老板十分值得信任。倒是峻軒兄不太敢貿然相信對方,在電話亭就換了車,直奔租界而來。

“若京師那邊有大的異動,花旗國公使必會立即電話告知安迪。昨日我們離開林西,並無消息。何以今日會在港口發現執法處人員?可見他們先於我等便到了海津。或者並非為我而來,或者……”尚古之語氣沉重,“出了別的岔子。”

安裕容道:“雖然咱們是昨日方抵達海津,但先生這條撤退路線,卻是早已預訂好的。”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三個人心知肚明,這是懷疑革命黨內部有人泄漏了尚古之去向。執法處無法確定他乘船南下的具體日子,卻能提前在海津港口蹲守攔截。除非不是為他來的,否則只有一個可能:對方早已掌握確切消息,知道尚古之必定會在此出現。

“為今之計,不能輕舉妄動,且等上一等。明日我與客棧再聯絡一次,必有進一步消息。”

安裕容點頭:“暫時只好如此。我也與海津的朋友聯系聯系,請他們暗地打聽一下,京城到底來了什麽人,跑來海津做什麽。您放心,我這邊定然小心謹慎,不會露了行跡。”

二人計議已定,剩下小半日工夫便各自躲在房間歇息。一則連日奔波,心神緊張,很有必要緩一口氣。二則變故突起,始料未及,亦須將從離開總統府至今所有經歷梳理一番,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如拉赦芮大飯店這等地方,一般人等閑進不來。而自京師追到海津來的執法處人員,斷然想不到尚古之等會藏身於此。無論如何,住在這裏,暫時是安全的,只除了一件事——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