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生貴適志(第3/4頁)

顏幼卿打定主意,待過些時日取消戒嚴令,便裝病休假。心中卻還惦記著尚先生,預備趁今晚值夜設法說上話。峻軒兄說如尚先生這等人物,若不肯退讓,大約要把牢底坐穿。若虛與委蛇,則必能周旋到底,保全自身。即便如此,顏幼卿還是準備尋機問問,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靜心齋實際包括後樓一層數間禁閉室,有獨立鐵門封鎖。值夜衛兵兩人一組,單看守這幾個小房間,定期於內外巡視。派到這地方來守衛的,已是田炳元司令心腹中的心腹。顏幼卿本該與有榮焉,然自從第一次見識了其間陰森晦暗狀貌,心中去意更甚。總統府所在,本是前朝用於招待洋人使節的萬象樓,自然不會有這等監禁場所。靜心齋,顯然是大總統入住後,專為某些用途特地打造的私人監牢。

午夜時分,顏幼卿與另一隊員打開鐵門,正要進入走廊挨個房間查看,田炳元忽然帶著兩個人來了。

“顏隊長,這兩位是執法處的同僚。開門請白先生出來,給他換個地方住住。”

顏幼卿側目,那兩人均著深色便衣,走廊中燈光暗淡,看不清面目,只覺氣質陰沉。打開白先生房間門,其中一人開了燈,顏幼卿才發現有幾分面熟。詫異之下不及細思,那兩人已將窄榻上的白先生硬拖起來,押出門外。

白先生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穩,憔悴許多。此人脾氣暴躁,半睡半醒中遭此粗魯對待,雖無甚力氣,仍是破口便罵。

押送者之一伸手在他脖頸上一點,立時啞口,人也萎頓下去。看那嫻熟手法,分明是個練家子。顏幼卿猛地想起來此人是誰。當初曾一道入選總統府衛隊,後來犯錯挨罰,將功折過,沒有留在總統府,而是轉道去了執法調查處。記得那時如這般遭際者,有好幾人。沒想到會在此地遇上其中一位。當日既無深交,如今亦形同陌路。顏幼卿只是忍不住擔心那白先生。他資歷雖淺,卻也聽說過,執法處的牢獄,才是真正天牢地獄。畢竟,總統府的監禁室再陰森,也是不動刑具的。

這時隔壁兩間房也透出燈光,顯然已被驚動。田炳元示意顏幼卿打開其中一扇門,沖站在門後之人冷冷道:“尚先生,您德高望重,大總統願意在您身上多給點兒耐心。再等三天,若還是想不通,到時候只能請您也換個地方住住了。”

尚古之面色冷凝,默然不語,目光看似直視田炳元,實則瞟向他身側的顏幼卿。

顏幼卿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暗示已將消息送出。

“多謝田司令提醒。此心安處是吾鄉,實際住哪裏,倒是不必計較。”尚古之轉身,躺回窄榻之上,竟是不再搭理田炳元。

“你!”田炳元憤然,哐當一聲鎖上門。執法處兩人連同白先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田炳元吐口唾沫,怒氣平息,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在總統府你是做客,去了執法處,可就要做鬼了。”

將田炳元送至大門外,顏幼卿試著問:“司令,剛才那一位,是從前一起從海津來的……”

“你也認出來了?”田炳元口氣有些陰郁,“看來不是我認錯了。執法處是個好地方哪,肯幹的都升得快。半夜提人,招呼都不打,還要老子親自伺候。”見顏幼卿臉色不太好,不由得誤解了,拍拍他肩膀,道,“你就別想了。你這性子,不是那塊料,老老實實在老子手底下待著罷。”

顏幼卿趕忙否認,卻也沒有更多解釋。田炳元反而滿意他這副情態,多說了兩句:“這樁辛苦差事沒幾天了。大總統耐性快要到頭,人往他娘的執法處一丟,管他是死是活。到時候,給你們幾個多放幾天假。”

顏幼卿悚然一驚,不敢再問,低頭掩飾。今夜帶走白先生,固是殺雞儆猴,然田炳元所言,定非空口恐嚇。只是瞧尚先生模樣,顯然是預備把牢底坐穿了。

次日,顏幼卿還在靜心齋當值,晚飯由他親自送進房間。打開尚先生房門,見對方仿似閉目養神,將餐盤放置桌上,漠然道:“尚先生,請用餐罷。”

尚古之睜開眼睛,卻不看他。似乎察覺他特地多留了片刻,夾起一片菜葉,嘆道:“人生貴適志,曾是憶蒓鱸。多謝你了。”慢慢吃起飯來,再不多說一個字。

顏幼卿心沉下去,知道對方已決意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十分難過,卻無法可施。

又過去一日,顏幼卿雖有機會借巡視之機見到尚先生,然而對方連眼神也不肯給一個。他記得田炳元曾提及三日之限,若此話當真,只怕今夜執法處便要來押人。一時間心神不寧,倍覺煎熬。

午後,另一個比顏幼卿級別略高的小隊長找到他,笑嘻嘻道:“顏老弟,你可是交了好運了。洋人給大總統送了新座駕來,田司令叫你去試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