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推石頭的西西弗斯(第2/5頁)

那真是一段漫長又難熬的日子,鐘瑩只是看見些許片段都能感受到他撕心裂肺又萬念俱灰的絕望。在他喝醉的時候,眼角沁淚的時候,連續工作幾天幾夜仿如自虐的時候,她跟著他一起絕望,一遍遍勸著聽不見的他,宇哥,別這樣。

鐘靜出國前送來的筆記本和畫作,晏宇當時沒有看,徑直鎖進了小房間。但幾天後他又喝醉了,又踹門了,坐在地上一張一張翻看鐘瑩的塗鴉,陰暗天空下跳舞的狗頭人,鐘家房頂上的九尾狐,形態各異的小火柴人,戴著旗頭的漫畫版關玲......他邊看邊笑,笑起來卻更顯悲傷。最後一張他看了很久,舉起來對著燈光,喃喃道:“是舟橋啊,他為什麽那麽傷心。”

之後他翻開課堂筆記,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偏方大全,又笑:“你這個騙子,根本不愛學習。”

拿過日記本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很困倦了,眼睛半睜半閉,鐘瑩蹲在一旁念咒:“睡睡睡,別看別看別看。”

他還是翻了一頁,強撐著掃了一眼,腦袋慢慢地靠上墻壁。

場景再次變換,他在香樟胡同裏惡狠狠堵住許衛東,質問他什麽時候認識的她,鐘瑩就知道日記他還是看了。

沒有手機可玩,娛樂項目貧瘠的夜晚不就靠塗塗畫畫胡寫一通打發嗎?其實她也沒寫什麽,默寫了一些歌詞,畫點小花邊,或用只言片語抒發當下的心情,諸如:十年計劃,向他沖啊;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手抓晏宇一手抓初戀;鈔票鈔票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罵罵她最憎惡的人之一,許衛東的名字出現了不少次。

如果不寫日期,還能混得過去,可惜她每次都寫,哪怕正文只有兩個字,日期和天氣都必然寫得很正式。這是小時候寫那種上交給老師的日記養成的習慣。

所以高中階段她怎麽會認識許衛東?為什麽恨他罵他?為什麽會在爸爸兩個字上畫大紅叉?晏宇那麽聰明,不可能看不出這些漏洞。

許衛東懵然不明,誠實說自己九一年底才認識的鐘瑩。認識過程記憶猶新,他在和段美蓮吵架,鐘瑩跳出來打抱不平。晏宇逼問細節,許衛東想了半晌說,她一見我就莫名其妙地哭,還不止一次,罵起人來一點也不見外,跟我欠了她似的。

晏宇放過他,帶著一臉恍惚表情走了。

自此以後出現的場景中,他便很少再喝酒,要麽在工作,要麽在看書,看一些很奇怪的書。由於這部分的片段閃現過快,鐘瑩足用了十幾次機會才看清了書架上新添置的書籍。《易經》、《神曲》、《前世今生》,還有一部再直白不過的《二十個案例示輪回》。

許思瑩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成長著,晏宇有沒有看見她不知道,目前看得見的片段裏他從未接近過那個女孩。但是他手裏有幾份許思瑩的試卷,物理,數學和英語。

那些字跡,頓筆習慣,列式方式和鐘瑩的如出一轍。

閃盤上市了,體積越來越小,內儲存量越來越大,他開始涉足多媒體綜合應用開發和移動設備應用開發市場。有了合作對象,有了新的辦公地點,開發的產品更多,涉及的領域更廣,從幾名員工慢慢擴大到幾十名,幾百名,直至上千名,上萬名。

他還住在那個被買下來的出租房裏。

第五家公司上市那一年他去了國外某大學,坐在圖書館裏聽旁邊一桌的華人女孩用流利又帶了點特殊口音的英語跟同伴說:“弗裏達從不刻意宣揚女權主義,她只是把自己的人生投射在畫作中,用剖析自己的手法傳遞了女性遭受的不公和痛苦,用身體和靈魂告訴我們,現實有多麽醜陋。”

晏宇沒有看她,注視著空處的目光裏溢滿懷念,嘴角的微笑像是在說,雖然我還是不懂你想表達什麽,但接著說,不要停。

他有些老了,算一算時間,從拿到日記本起,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默默關注了她二十年,或者也可以說是觀察了二十年。

鐘瑩看著這一幕覺得有些好笑,曾幾何時,他被蘇燕雲跟蹤偷窺弄得煩不勝煩,若幹年後,他對著一個像蘇燕雲的女孩露出懷念微笑。他可能已經不記得蘇燕雲長什麽樣子了,由始至終,他眼裏只有同一個靈魂。

場景又換,鐘瑩抱著胳膊呆滯地望著貴婦蘇小柔毫無形象地大喊大叫:“我絕不允許你把女兒嫁給他!”

“晏宇和我不一樣。”

“他當然和你不一樣,正是因為和你不一樣才不能讓思瑩嫁給他!你我都清楚,他心裏只有一個人,專心長情,忠貞不渝,女兒嫁過去就是守活寡!”蘇小柔拼命搖頭:“不不,不是守活寡,他是想報復我們,想要我賠命。”

“都多少年了,他要報復還等得到現在,你聽我說,”許衛東好聲好氣安撫幾近崩潰的蘇小柔,摟著她向臥室走去,“晏宇跟我說了好多事,特神奇,由不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