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追查(如果夢裏的那個“阿鸞”不...)

一片混沌之中, 顧鸞覺得處處都不舒服。

五臟六腑如有蟲噬,四肢百骸麻意陣陣。她一時覺得自己躺得安穩,一時又忽而天旋地轉, 卻沒有力氣扶住什麽。

四周圍都是黑的, 鋪天蓋地,一眼望不到盡頭。蟲鳴、風聲都變得銳利刺耳, 交談人聲卻顯得模糊, 什麽也聽不清楚。

這樣的漆黑不知蔓延了多久,世界又忽而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萬般迷離的色彩充斥四周,話聲笑聲皆入耳。

“你從前是尚宮女官,朕知道你。”

那是他們的初見。

“病了就安心歇著,便是禦前的事也不必你搭上身體康健去管。”

那是她當年到禦前後第一次生病。

“吃你兩個怎麽了, 說得這麽難聽?”

那是他來偷吃柿餅的時候。

“阿鸞, 朕想你了。”

這一句, 她不記得是何時聽過了。只是口吻聽來傷心, 像壓制著萬般傷痛。

她在黑暗中絞盡腦汁地回憶,也仍記不起。

這說來荒謬。她將他藏在心裏那麽多年,他對她說過這樣柔情蜜意的話,她竟不記得?

或許……或許根本就是她想他想得發了癡, 想入非非間自己編的。

顧鸞皺一皺眉頭, 忽又嗅得些許焦糊味。還有些嗆, 像紙頁被灼燒的味道。

她回過頭,恍惚之中,看到一只信封沾染著火光, 落入銅盆。

銅盆中似有殘存的水漬,火焰觸上去激起一陣呲啦輕響。她怔怔地看著, 一動也不動。

那是她上一世臨終之時寫給他的信,並不太長,寥寥三頁紙,卻寫了一整夜。

那一整夜她都在想,她該把萬千心思都告訴他。他是那般溫和知禮的人,不會為這個怪她。

可在黎明破曉之時,她還是退卻了。

因為暴君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為難,溫和知禮的人才會。

而她不想讓他為難。

她也怕,她怕那封信會讓相伴多年的情分都變了味。

有些事便隨風而去吧。說到底,這一輩子她雖心中有憾,卻也過得很好。

人生怎會沒有憾事呢?總會有的,不提就罷了。

顧鸞怔怔凝望炭盆,看著盆中火光慢慢收攏,將信化作灰。

“阿鸞,你下輩子要事事如意啊。”

忽有一句話飄至耳際,她茫然擡頭,聽出這是他的聲音。

這卻又是一句她想不起在何處聽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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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落雪了。

宮中的紅墻金瓦上都被鍍了一層白,又綿又厚。紫宸殿裏因而多生了炭火,暖意從半開的窗中飄出去,成了一團又一團白煙。

柳宜忙了大半日,臨近子時才回到紫宸殿來。走進寢殿,看看坐在窗前茶榻上的人,無聲嘆息,上前:“皇上,關上窗吧,別吹得頭疼。”

楚稷沒有說話。

柳宜不好再勸,又嘆一聲:“奴婢剛從宮正司問了話回來。一個叫楊青的,年紀還小,嚇得不輕……倒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他哥哥楊茂如今十四,也說不知,只說進屋就看到顧鸞昏過去了。皇上若想動刑細問,奴婢著人……”

“不必了。”楚稷啟唇。

柳宜暗自松了口氣。

她知曉今上素來清明,這樣的案子縱使不可能一眼分辨出真兇是誰,也不會胡去懷疑這些稍作細想就知不可能的人。

――馴獸司的人來給禦前的人下毒?若是被人收買,倒有幾分可能。

――但他們在柿餅中添砒霜害了顧鸞,還將余下的柿餅拎回去,給自己添個物證?這傻到說不通。

哪怕是為瞞天過海,比這穩妥的法子也多得是。

看來對顧鸞的記掛,並未讓今上失了往日的清明。

柳宜心下慶幸著,又聽他問:“別的呢?”

柳宜微滯,薄唇微抿,不知從何說起。

楚稷等不到回答,終是回過頭來,打量著她的神色失笑:“姑姑久在宮中,行事老練,不可能什麽都沒做,照實說吧。”

“是。”柳宜垂首,緩了口氣,“奴婢覺得此事應與後宮脫不了幹系,著張俊去暗查了。張俊暫且只回稟說……近來往禦前走動較多的人,只有倪婕妤身邊的掌事宦官小牧,其余的還需細問。”

“不必暗查了,審吧。”皇帝冷聲。

“諾。”柳宜得了旨,便無聲地退了下去。

殿裏重新安靜下來,安靜得連窗外雪落的聲音都聽得見。楚稷沒再看雪,視線定在面前的榻桌上,桌上放著一碟柿餅。

柿餅色澤明艷,但鍍了一層白霜,白霜裏還摻了砒霜,原該扔出去。

可他沒讓人扔。

他對著這碟柿子枯坐了大半天,腦海裏一度度回想過往。有些事情,終是明朗了。

不會有這樣的巧合的。她愛悔棋、會做柿餅,還看上了那把緙絲扇子。

他和她的每一日相處都那樣舒適,好像只要看著她就什麽都好。哪怕她在烈日炎炎之下非要他喝溫茶,他都生不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