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風被疾馳的馬蹄聲攪亂, 灌進了兩人的衣袍,吹得“呼呼”作響。

蒙蒙細雨密密麻麻地撲面而來,被身後人俯下的胸膛擋了大半, 姜姝埋在範伸的懷裏,歪著頭盯著衣袖上不斷暈染出來的暗流,甚至感覺到了血液已浸進了她的皮膚。

濕濕潤潤。

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溫熱,還是冰涼。

身後有了馬蹄聲。

姜姝一聲都不敢吭, 馬啼踐踏著泥水, 漆黑的夜色放佛只剩下了疾馳如飛的馬蹄聲,和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

姜姝才聽到了範伸低沉的聲音, “抱緊。”

姜姝想也沒想,回頭便抱住了他的腰, 兩人瞬間從那馬背上躍了起來,進了身後的一處叢林。

馬匹繼續往前。

範伸背靠著樹幹, 身上的黑色大氅, 緊緊地將姜姝裹在了懷裏, 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兒霎時變得濃烈,姜姝終於瞧清楚了, 傷的是胳膊。

傷勢似乎還不輕。

姜姝輕輕地擡起了頭。

叢林下的夜色,光線微薄, 偶爾幾道火光閃過,映在跟前那張被雨水洗滌過的蒼白的臉上,下顎處懸掛的幾滴水珠,將那原本就冷清的輪廓, 刻得愈發凜然。

冷冽的雙瞳如墨, 如同吞進了整個夜色, 欲要掀起狂風駭浪,神色之間卻又格外的沉著冷靜。

儼然如一頭甜睡的猛獸,靠在他身邊,雖覺得危險,內心卻同時有了一股安穩。

姜姝想這大抵就是差距。

姜文召身上雖從未有過這種霸道而具有攻擊性的壓迫感,卻也從未有過這份臨危不亂的鎮定和從容。

是以,他的官途只能到此。

但姜姝有些疑惑。

跟前這人,生來便是一身榮華富貴,原本可以衣食無憂,同長安城其他的高門公子哥一樣,過著愜意的日子,鮮衣怒馬,打馬看盡天下風光。

為何也要同姜文召一樣,去爭那份仕途,即便明知會危及到性命,也在所不辭嗎……

姜姝想不明白這世上,還能有什麽比命更重要。

人沒了,不也什麽都沒有了嗎。

就像她的母親,為了給自己的夫君仕途上,省幾個錢,舍不得找一個好點的穩婆,最後死於難產,而曾經那位愛她如命的夫君不也轉身娶了別人。

如今甚至連她的孩子,都不記得她的模樣。

她圖什麽呢。

短暫的寧靜之後,雨夜再次傳來了一陣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兩人屏住呼吸,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待那動靜聲徹底消失了,範伸才起身去牽她的手腕。

卻撈了個空。

姜姝彎下腰,利落地扯下了自己的一塊裙擺,從他黑色的大氅內鉆進來,緊緊地捆在了他已被血水浸透的胳膊上,再擡起頭來,便果斷地道,“我的腳傷已經好了,大人告訴我怎麽逃便是。”

不用再顧及她。

範伸看著大氅內那張巴掌小臉,身子因緊張帶著微微的顫栗,不覺輕聲一笑,伸手刮蹭了一下她的臉頰,“出息了。”

兩人從密林裏出來,再次借用了沈頌的身份,進了一家商戶,待姜姝換好了衣裳出來,便見範伸已經褪了衣裳,熟練地處理起了傷口。

受傷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姜姝走上前,一時不敢看。

範伸的臉色卻極為平靜,似乎那胳膊不是長在他身上一般,先用濕布清理完了傷口上的血汙,再灑了一層藥粉,等到包紮時,才擡起頭來看向姜姝,“該你報恩了。”

姜姝這幾日腳踝上的紗布,都是範伸在替她包紮,如今換了個位,輪到了姜姝。

姜姝的手有些抖。

範伸看著她不斷閃動的羽睫,突地低聲道,“不必害怕,我有分寸,沒傷到筋骨。”今夜他若不受這一刀,回到長安,陛下恐怕就該忌憚他了……

姜姝一愣,感情這受傷,還能自個兒控制了。

範伸見她呆愣愣地看著自己,半天沒有動靜,手上不得力,只得仰起頭直接用自個兒的下顎,頂在了她的額頭上,將她的頭給轉了過頭,“趕緊的,包紮好了帶你回長安,好好做你的世子夫人。”

兩人只在那戶商家呆了半個時辰,之後又扮成了一對商人,跟著販鹽的車隊,一路繞回了江南接上了春杏,再從江南碼頭上的船只。

嚴二從莊子裏出來後,照著範伸的吩咐,則先帶著那位薛員外,從宣城走了水路,趕回了長安。

兩日後,幾人在江南水域上匯合。

前後算起來,範伸也不過只晚了文王三四日,在到達長安之前,當也趕得上。

***

幾人還在半路上,皇上便收到了範伸傳回來的消息。

朱侯爺為了個丫鬟,竟然不惜炸了整個知州府,還去惠安寺,擾了常青法師煉丹。

要不是有常青法師在,範伸多半就折在那知州府了。

皇上只聽了這麽一句,就已經氣得掄起了桌上的茶盞砸了下去,“朱成譽,他莫非是想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