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從鄭先生那裏出來,沈清疏又去後宅看過小師弟,途中還跟鄭先生的小孫女打了個照面。

她在鄭宅讀書時,偶爾會碰到這位“小師妹”,男女有別,兩人也不是很熟,據傳當年師母有意撮合她們兩個,還十分惋惜她早早定下婚約。

不過只是笑談罷了,今年四月的婚期,小師妹也要出嫁了。

兩人頷首示意,沈清疏避開讓她先走,對她從鄭衡這兒出來,也沒有覺得奇怪,鄭衡在鄭家長大,兩個人有交情再正常不過了。

她掀起門簾進去,見鄭衡靠坐在床頭,正望著窗外發呆。他穿著白色裏衣,披了襖子在外面,看著身形很是單薄,沒有束發,黑發披散下來,襯得他面色格外蒼白,有些病懨懨的。

同樣是風寒,鄭衡比她嚴重多了,這七八天下來,她基本已經痊愈,鄭衡卻還下不得床。

不過他們之中,慘還是夏薄歸最慘,他平時就不愛運動,昏睡了好幾天,聽負鞍說差點就轉成了肺癆。

“師弟,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沈清疏都走到床邊了,鄭衡還沒注意到她。

鄭衡聽到聲音,這才反應過來,目光移到她身上,彎了下唇角笑問:“師兄怎麽來了?”

床邊剛好有張凳子,沈清疏撩起袍子坐下,道:“我病好了,來找先生判卷,順便過來看看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多謝師兄。”

他神情郁郁寡歡,沈清疏以為他在擔心會試的事,便安慰道:“你不要思慮太多,當先把身體養起來,先生也只是說他們與你不相上下,你還是有可能中會元的,這不榜單還沒有出來……”

她說著說著有些說不下去了,這是什麽學霸的煩惱,她一個普通考生,來安慰開解人家不能考第一,怎麽想想就很心酸呢。

第二第三不也挺好的嘛!她還考不到呢。

“師兄,我並沒有憂心會試。”鄭衡搖頭笑笑,他還沒那麽自大,把會元當成自己的掌中之物。

“那你這麽愁眉不展的,是有什麽煩心事?”

鄭衡想了想,解釋道:“只是我離家已有許多年,之前收到父母來信,竟已記不得他們的樣子,這次殿試考完,倘若得授官職,我也算不負期望,終於有臉面回鄉一趟了。”

“呵,唬誰呢,師弟,就你這點道行,還瞞不過我。”沈清疏斜他一眼,她才不信呢,思鄉嘛,誰還沒思過,她以前經常“思鄉”,那種失落悵惘跟他這就不是一回事兒。

她摸著下巴沉思,這樣子有點眼熟,像是什麽呢……

十七八的少年人,能有什麽煩惱,最常見的就是感情,沈清疏忽然靈光一閃,不由打了個激靈,驚詫道:“我剛剛碰到小師妹,你你你,你該不會……”

“我我……”鄭衡緊張地看著她,五官皺在一起像是要哭了。

沈清疏心裏一沉,從鄭衡的反應裏,她已經判斷出來了,左右看看無人,湊近壓低了聲音道:“是小師妹嗎?”

雖是疑問,她語氣卻很篤定,鄭衡苦笑了一下,被猜中了,他心裏卻有種解脫感,慢慢地點了下頭。

他點下去就不再擡起來,低著頭,脖頸無力地垂著,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子。

沈清疏長長地嘆了口氣,心裏很是心疼他,從她穿過來,可以說是看著鄭衡長大的。

他農家子出身,鄭先生對他再好,在鄭府也是寄人籬下,隨著年齡增長,少年人難免多了些敏感自卑。他知道鄭衡有好幾個兄弟姐妹,背著全家人的厚望,想要出人頭地,因而讀書十分刻苦,在學堂裏幾乎無人能及。

他有爭會元的實力,不得不說是因他過目不忘,天資異稟,但更多的還是他努力的結果。

知好色而慕少艾,小師妹天真爛漫,二人年紀相仿,接觸得多了,會喜歡上也是難免的。要是他只是鄭先生的弟子,那可真是一段好姻緣。

可他還是鄭先生有血緣關系的親戚,兩個人都姓鄭,在禮法之中,表親之間,再近的血緣關系也能通婚,但假使換成同姓的堂親,那出了三代都不行。

“你這……”沈清疏猶豫了半天,還是不知說什麽好,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當她自己也喜歡上一個人之後,才知道勸解的語言有多麽輕飄飄,可除了勸鄭衡放下,她還能說些什麽。

小師妹都定下婚期了,鄭先生精挑細選,對方也是官宦子弟,年少有為,稱得上門當戶對,橫著禮法和家境的鄭衡能怎麽辦?

“師兄,”沉默了一陣,還是鄭衡先開口,他沮喪道:“我是不是很無恥,吃著老師的,用著老師的,還懷了這種心思。”

“怎麽會,你沒有做什麽錯事,不要自貶,”沈清疏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嘆息道:“只是你們之間差了點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