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城墻下斑駁的血跡、東梁軍留下的屍體、已經咽氣的白馬和整齊擺放在一起的九面大鼓與二十七面小鼓都還沒來得及清理。

這是宋佩瑜距離真正的戰場最近的一次。

他站在城墻上,滿臉木然的聽著身側的士兵,用難掩興奮的語氣與他說重奕有多英勇。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宋佩瑜按在城墻上的五根手指尖因為過於用力,不知不覺間血色盡失。

隨宋佩瑜上城墻的金寶,發現宋佩瑜的情緒有些不對,連忙小聲勸道,“殿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您不如先回下面清點運送來的輜重。”

宋佩瑜苦笑著擺了擺手,語氣沙啞的道,“去拿千裏鏡。”

他腿軟,哪都不想去。

只想站在這,做第一個看到重奕帶領三千騎兵追擊五萬步兵凱旋的人。

宋佩瑜從太陽高照等到橘紅色在地平線蔓延暈染,終於看到了遠處馬蹄踏在大地上揚起的飛塵。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迎風飄揚的趙旗和仿佛乘風而起的火鳥。

宋佩瑜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重奕。

短短幾日不見,重奕眉目間的肅殺淩厲更盛,茂密的黑發綁成馬尾高高的束在頭頂,單手持著宋佩瑜從未見過銀色長槍背在身後。

也許是透過千裏鏡看人的緣故,宋佩瑜突然覺得這樣的重奕陌生至極。

策馬飛奔的人突然擡頭,正好與透過千裏鏡看他的宋佩瑜對上視線。

明知道重奕看不見他,宋佩瑜還是擡起手揮了下。

重奕臉上忽然揚起燦爛到讓宋佩瑜也忍不住跟著勾起嘴角的笑容,雙腿夾緊馬腹,一騎當先的從隊伍中沖了出來,直奔城墻。

宋佩瑜頓時將什麽陌生,什麽另一面,統統忘在腦後,放下千裏鏡就往城墻下跑。

金寶伺候了宋佩瑜快十年,從未見過宋佩瑜這麽‘不穩重’的模樣,竟然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直到宋佩瑜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才慌忙的追上去。

宋佩瑜跑到門前的時候,城門的趙軍仍舊沉浸在,親眼看著重奕將五萬東梁軍嚇得屁滾尿流只能慌忙逃跑的暢快情緒中。

他們只看了宋佩瑜一眼,就繼續雙眼放空。

宋佩瑜半彎著腰,將手支撐在腿上,邊喘著粗氣邊迫不及待的道,“開門,殿下回來了。”

守門的趙軍狐疑的看著宋佩瑜,他們不認識宋佩瑜,自然不會聽宋佩瑜的命令,沒直接將宋佩瑜綁起來,是因為他們看到宋佩瑜是從城墻上下來的。

仍舊處在難以言喻的情緒中的宋佩瑜卻難得不見平時的周全,完全沒注意到守門趙軍對他的懷疑。

他還以為是因為他喘息的聲音太大,這些人沒聽見他的聲音。

“開門!”

金寶和城墻上的千戶及時追上宋佩瑜,千戶立刻小跑到城門邊上,大聲呼喊,“快快快!殿下馬上到城門!”

守門的趙軍這才動起來,二十名壯漢分別立在大門左右,瞪著眼睛悶聲怒吼,沉重斑駁的大門才只露出個縫隙。

宋佩瑜覺得他似乎聽見了馬蹄聲,又覺得重奕就算快馬加鞭也不該這麽快,是他太想立刻見到重奕,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城門中間的縫隙越來越大,耳邊的馬蹄聲也越來越急促。

宋佩瑜甚至懷疑,他弄混了馬蹄聲和心跳聲。

沉重的城門剛打開僅能通過兩個人的寬度,重奕就連人帶馬猶如一道黑色閃電般的從中間穿過,速度絲毫未減,徑直朝著傻傻立在城門前方的宋佩瑜沖去。

金寶的驚呼還沒來得及出口,重奕身下的駿馬已經以雷霆之勢,朝著更遠的地方奔馳而去。

宋佩瑜也從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鋥亮的銀色長槍,插在宋佩瑜之前站著的位置。

重奕帶著宋佩瑜在廉縣外城與內城之間無人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馬後,對著宋佩瑜揚起雙臂。

宋佩瑜雙眼亮晶晶的望著重奕,本想矜持一下,奈何身下好不容易能休息的良駒卻不肯配合,不管身上還坐著個人,追著嘴邊細嫩的青草就往前跑。

顛簸之下,宋佩瑜順水推舟的撲了下去。

淡淡的鮮血味和幹燥的塵土氣息,是戰場的味道。

此時此刻,被重奕抱在懷裏,宋佩瑜從趕到廉縣起就升起的不真實感終於慢慢退散。

昔年整日穿著寢袍倚靠在軟塌上,眯著眼睛聽書飲酒的少年,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變成了讓手下士兵心悅誠服的將軍。

宋佩瑜擡手在重奕臉側的血痕上輕輕抹過,暗自松了口氣,沒有傷口,是別人的血。

重奕松開宋佩瑜,卻抓住了宋佩瑜仍舊舉在他臉側的手。

他盯了宋佩瑜一會後,突然將宋佩瑜的手拿到嘴邊親了一下,沒等宋佩瑜反應過來質問,他先發制人,“你說能拿下易縣,就有獎勵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