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3/4頁)

二人齊齊擡頭看去,卻見門口空空的,只有兩旁站著太監、侍衛等守門人。

她們便又扭頭去看太皇太後,只見太皇太後身體向前傾著,一只手伸出展開,做出要拉什麽人的姿態。圓溜溜的橘紅色柑肉落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在栽著桂花的青石花壇上。

太後道:“老祖宗您可別說了,怪不吉利的。皇上確實是要回來了,可那信算著路程,這會還沒到熱河呢,您還得再等兩個月,才能見到孫子!”

一面說著,她一面擡步往太皇太後那邊走,伸手試圖為太皇太後拉一拉膝上蓋著的軟氈。

太皇太後卻忽然疾聲厲色地道:“福臨!你回來做什麽?!又要來禍害這大清的江山嗎?!”一聲剛落,沒等宮內眾人驚訝,她又迅速變了面色,面帶悲意,語帶泣聲,“額娘的孩子,你等等額娘,別怕,額娘很快就去陪你了……額娘不逼你了,你不是皇帝了,額娘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

她說著,雙手掩面,身體蜷起,泣不成聲。

宮苑內的宮人跪了一地,太後伸到半空的手輕顫,最後幹脆泄了力氣,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欄杆上,似哭似笑,“娘娘,您這又是說什麽嚇人話呢?……您便直到如今,還覺得是您把您那兒子逼得緊了嗎?他可是皇帝啊!他的肩膀可擔得起天下、擔得起萬民?他連自己的妻妾都不能平衡好,是他能力不足啊!”

這是太後在肚子裏憋了半生的話了,如今借著太皇太後神智混沌不清時的囈語做由頭,她也痛痛快快地吐了出來。

這話更沒人敢聽了。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宮人們更是戰戰兢兢地將頭貼到地上,輕輕瑟縮著,恨不得自己長了一對聽不清東西的耳朵。

娜仁急忙起身,見蘇麻喇已經在輕哄著太皇太後叫她平復情緒,便來到太後身邊,也沒言語,只環住她的肩,一手用輕柔的力道緩緩撫著她的脊背,仿佛在給予她力量。

有了這一場鬧劇,太後仿佛破罐子破摔了,當日下晌,哄得太皇太後睡去,娜仁與太後來到永壽宮坐下。

豆蔻又煮了奶茶來,太後嘗了一口,知道是用草原上的茶磚煮的,笑著誇了一句:“果然是家裏的滋味。”然而只是淺嘗輒止,她放下了茶碗,問道:“有酒沒有?不要你家主子釀的那酸甜綿淡的,叫內務府送一壇子燒刀子來。”

豆蔻微驚,娜仁看了看太後,想了想,還是點頭。

豆蔻於是去辦,她的動作一向很快,約莫一刻鐘出頭,她便將溫好的烈酒奉上,隨上的還有兩只酒盅。

太後卻不耐煩用酒盅,咕咚咕咚地將奶茶喝空了,便將酒水斟到茶碗中,借著奶味先痛飲了兩杯,然後一抹嘴笑了,“這酒烈,合著奶味,倒有些咱們家裏的馬奶酒的味道。”

“馬奶酒……烈嗎?”娜仁想了想,如果按照她的酒量,喝馬奶酒想要把自己灌醉,至少得喝個兩大桶——當然如果借著酒勁發酒瘋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者說,以她的酒量,除了最烈的燒刀子成壇喝,平常宮裏的酒,是灌不醉她的。

只是心裏想醉一醉,才會醉了。

太後白了她一眼,輕哼一聲,卻沒與她拌嘴,而是又喝了兩杯酒。

這酒灌得又急又猛,是最醉人的。娜仁忙道:“緩緩地喝,這樣喝傷身。”

“我都六十幾歲的人了,再傷身又怎麽樣?宮裏這些年,人活得一點鮮活氣都沒有,就不傷身了嗎?”太後柳眉倒豎,仿佛在問娜仁,又像是在質問她自己。

然而如此迅猛的爆發也不過頃刻之間,沒等娜仁打好腹稿要這樣勸她,她便自己收斂起情緒,頗為悠閑地往後一仰,半躺在炕上,一手捏著酒杯輕輕晃著,一手在炕邊矮櫃上輕輕敲著,口中哼著不知名的調子,娜仁聽著只覺豪邁大氣,但……或許是有的地方跑得有點厲害,恕她實在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支曲子。

“我是認命了的,但有時候,我還是好惱恨老祖宗、惱恨先帝。”太後忽然開口,娜仁一驚,正當震驚中,聽她繼續道:“可我又知道,老祖宗是這宮裏為數不多真心對我好、對我又沒有索求的人之一了。我知道她也有她的無奈,她的不得已,她也為了科爾沁犧牲了許多,我應該感念她的好。可為什麽,為什麽她自己犧牲了,就要強求別人也為此奉獻犧牲呢?孟古青阿布格額其格就是這樣沒在宮裏的,還不夠嗎?”

她嗚咽著,拋棄了所有的儀態、儀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娜仁——”哭著哭著,她沖娜仁伸出手臂,掙紮著要起身,娜仁忙起身,走到她跟前來。她便一把將娜仁抱住,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脊背,越來越用力,仿佛在拍著當年的自己。

她道:“我想攔老祖宗,可無論我說什麽,老祖宗都不聽。她一定要接你入宮來,是我沒用,是我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