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6頁)

娜仁見她這樣,心裏更酸,在床旁坐了,握住她的手,低低道:“您常誇耀您年輕時舞劍舞得好,我卻到現在都沒見過。”

“這丫頭也會,你想看,纏著她便是了。”石太福晉微微笑笑,又對清梨伸出手,清梨受寵若驚,忙將手遞了上去,任太福晉握住。

太福晉長長一嘆,面帶感慨:“我這半生,喪夫喪子,何等淒涼,幸而如今,纏綿病榻還有你們兩個相陪,倒也是我的福分。”

她暖洋洋帶著笑的目光久久落在娜仁身上,又松手擡起揉了揉她的頭,笑道:“這些年,難為你這麽個小丫頭,若是臨終前聽你叫一聲師父,此生便也無憾了。”

娜仁的琴棋書畫品香插花一類本就系她教授,此時忙連著喚了兩聲,聽得太福晉滿臉帶笑。

於是道:“我這些年,也攢了些東西,倒是帶不到地下去。首飾布匹、字畫擺設一類,你們兩個都有些,倒有四五萬的銀子,盡數與國庫,能舍粥修路,也算是積一份功德。”她目光落在清梨身上,意味深長地道:“倒也算是,為你鋪了一份路,這一份善緣,總有用得上的一日。”

娜仁與清梨二人都聽得一頭霧水的,站在清梨身後的李嬤嬤卻不知想到什麽,猛地擡頭直視石太福晉,被她淡淡地掃了一眼,仿佛被虎狼注視一般,後心發涼,忙忙低頭。

石太福晉見李嬤嬤如此,諷刺地扯了扯唇角,又對清梨道:“你那裏不是還有一個缺嗎?我死後,就讓石嬤嬤去你宮裏。願爾到了出宮的年紀,倒不必我操心。這兩年,我好清靜,人都打發得差不多了,只剩她們兩個,要我安排一場。”

願爾眼眶紅紅地,仿佛痛哭過一場,此時道:“主兒!”

“你帶著我給你的嫁妝,出了宮,無論找個好人嫁了,還是尋一處清凈地方住下,或到人家做教習,都是結果。只有一個,嫁人一定看準了再嫁,女子不成親沒什麽,只怕嫁錯了人,便要耽誤終身。”石太福晉語重心長地,願爾眼眶濕潤,又忍不住落了淚。

石嬤嬤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對著石太福晉鄭重一欠身,道:“奴才定然照看好清梨姑娘。”

石太福晉好笑地一揚眉,“我是叫你去養老的,不是叫你去操勞的。”

“姑母這話有理,嬤嬤到了清梨宮裏,安心頤養天年才是。若是能分出精神指點指點尋春她們,可真是清梨三生有幸。”清梨忙開口道。

石太福晉道:“也罷,你們自己說去吧。”

娜仁本欲說些什麽,卻見石太福晉面上微微露出疲態來,忙道:“您可要歇會?”

“再坐坐,難得有這麽好的精神了。”石太福晉嘆了口氣,搖搖頭,又看了看她,道:“我知道你想著什麽,那些東西,我給你,你收著就罷了。不過是些死物,獨有燕雙,是我提前給你的,你可真是要收好了。”

她如此說著,卻將‘提前’二字咬得極重,娜仁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個荷包,當即笑盈盈開口:“您放心,燕雙我自然珍而重之,恨不得收在床榻裏,日日摟著睡呢。”

石太福晉眼角眉梢沁出些微的笑意,擡起指頭虛虛點點她的額頭,笑罵道:“鬼丫頭!”

她復又輕輕一嘆,道:“你這生辰日子,立住了,是要一生富貴的,我卻只願你余生能歡喜。富貴……”她輕嗤一聲,面帶幾分諷刺,“那東西又能當什麽呢?”

清梨神情略顯復雜,上前來勸道:“您累了,不如歇歇吧。”

“也罷。”太福晉長舒了口氣,擺擺手,“你們走吧,等我去了,再來送我最後一程,便罷了。不要在這淌眼淚,倒叫我臨了臨了,也不安了。”

娜仁無奈,太福晉執意送客,又記著唐別卿的話,今兒怕是沒什麽,便道:“晚間我再過來。”

太福晉對著她扯著嘴角微微一笑,清梨與娜仁相攜出來,石嬤嬤道:“太福晉春日裏就叫老奴清點庫房裏的東西,如今都齊了,各用箱籠裝著,現命寧壽宮裏的小太監送去永壽宮與啟祥宮去。”

清梨對她道:“嬤嬤好生照顧太福晉,晚間我們再來。”

石嬤嬤點著頭,笑了笑,“老奴知道。”

今日有風,二人只順著廊子走,路過太福晉寢間的南窗下,聽裏頭太福晉吟吟念詩:“我年未至耆,落魄亦不久——”

她吟吟拖長了腔調,又有些有氣無力了,急促地喘了兩口氣,隨即殿內忽然爆發出太福晉的大笑聲來,笑聲隱隱愴然。

娜仁聽著那詩,隱隱耳熟,卻見清梨仿佛明了,便邊走便問她:“太福晉方才吟的是什麽?”

“……是張岱的,《甲午兒輩赴省試不歸走筆招之》。”清梨長嘆一聲,閉閉眼,與娜仁低聲道:“這詩不是內宮裏誦得的,姐姐莫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