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確切地說, 春蘭是替朋友來等洪文的。

她身邊那個婦人叫桃花,是多年不見的兒時玩伴。

本來舊友重逢該是值得歡喜的事,奈何兩人抱頭痛哭一場後,又齊齊犯了難。

皆因非但春蘭自己遇人不淑, 桃花嫁的男人也不是東西, 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本想忍著, 可誰知兒子突然病了。婆家十分吝嗇, 請了兩回大夫看不好就不大上心, 想著有四處求醫問藥的錢倒不如再生一個。

反正疼的是兒媳婦嘛,不用白不用。

可桃花不願意放棄兒子,硬咬牙不松口,過了幾日, 男人竟索性領回來一個妖妖嬈嬈的妾, 還口口聲聲叫桃花安心,日後那妾生的孩子只管抱在跟前養著就行……

嘉真長公主自己就是女子, 最聽不得這個, 青雁就替她罵了幾句。

“那樣狼心狗肺的男人,還不如養頭豬殺了吃!”

桃花哽咽道:“民婦實在是沒法子了,那天就想抱著兒子跳河,幹脆死了一了百了, 可無意中聽見來京城做買賣的同鄉說了一嘴, 好像是有個像春蘭的,在城裏支了攤子,買賣很是紅火……民婦就把心一橫,投奔了來。”

她就想著,小地方看不好的病京城未必看不好, 沒準兒就有一線生機呢?

若春蘭在自然好,即便不在,往京城走一遭也算盡了最後一點為娘的心。

但萬萬沒想到京中大夫多,要錢更不少,張口就是好幾兩,便是把他們娘們兒買了也不值啊!

春蘭不斷磕頭,“民婦也沒別的本事,只知道洪太醫醫術高明,可……”

她沒臉說下去了,實在是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她生意雖紅火,可一直都是薄利多銷,如今又雇了人、賃了鋪面,每月攢下的銀子勘勘夠自己生活,哪裏還有富余的?雖咬牙替桃花母子看了一回,可吃了藥也不見好,這次,是真的走投無路。

絕望之下,春蘭突然想起來洪文,想著他年輕和善,醫術又高明,不比那些眼睛長到天上去的大夫們,或許能發發善心也未可知。

只是現在洪文身份不比以前,既是太子少師又是長公主駙馬,就算她是個粗鄙村婦也知道必然是極高貴厲害的,難免先怯了三分。

雙方就像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泥,人家也不欠自己的,自己巴巴兒湊上去,豈不把人架到火上烤?

但好姐妹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人命關天,她顧不上那麽多,也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蛛絲試一試。

只是洪文好說話,春蘭卻不敢拿捏公主,方才一看竟碰上了,所有小算盤全都碎了……

春蘭好歹還在京中見了幾年世面,桃花早就嚇得六神無主。

事先她並不知道春蘭口中的“好大夫”竟是這般高貴人物,此時早被嚇得魂飛魄散,恨不得這輩子就沒來過京城。

她膝行上前,又不敢去碰那馬車,紮著兩只手哭道:“不幹春蘭的事,是民婦無知,我們不治病了,要殺要剮民婦都認了,只求,求您放過春蘭和民婦的孩子……”

錦上添花不難,難的是雪中送炭,更難的是同甘共苦。

之前有趙姓舉子心胸狹隘仗勢欺人,如今這兩個在世人眼中的“卑賤”婦人,卻這樣知曉大義。

嘉真長公主不禁在心中感慨,可見人的秉性與出身高貴和是否會讀書並沒有多大幹系。

洪文扭頭看了嘉真長公主一眼,後者對他點了點頭。

洪文頗感歉意,“看來,咱們也只好改日了。”

嘉真長公主笑笑,“無妨。”

自己最欣賞的,不就是他這份熱心快腸嗎?

卻聽青雁低聲道:“依奴婢說,倒也不用改日,這春蘭娘子不就是開食肆的麽?左右都是去街上吃,倒不如就去她家,又幹凈又便宜,倒比其他不知底細的強些。”

洪文也不想白白錯過出來的機會,聽她這麽說倒是有些心動,“公主覺得呢?”

嘉真長公主笑道:“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想帶我去看什麽民間煙火氣,我也只好跟著罷了。”

她頗欣賞春蘭和桃花,也有心幫她們渡過難關。至於春蘭的攤子,她也不是沒去過,聽說如今租賃鋪面,越發齊整幹凈了,倒不妨走一趟。

洪文十分感慨地握住嘉真長公主的手,“委屈你了。”

又問春蘭有沒有獨立的幹凈屋子。

春蘭猛地擡起頭來,臉上沾滿雪片,拼命點頭,“有有有!那店鋪二樓就是民婦住的地方,雖然破敗,但絕對幹凈!”

一行人又往春蘭的店鋪那裏去。

因不欲引發轟動,嘉真長公主和洪文隔著一條街就下了車,兩人共擎一把油紙傘,邊走邊看街景,正好留給春蘭和桃花打掃的空。

今兒下大雪,外頭街上的人卻不少,既有外地回來過年的,也有要采買年貨回家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好一派熱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