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應文武百官的要求, 宮中自八月十三開始連辦三天鑒寶會,各家皆可送自己引以為豪的物件參加,也是同樂的意思。

其中不乏寶石做的奇樹、金絲攢的麒麟、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整片玉璧借色打磨而成的屏風等稀世珍寶,當真令人大開眼界。若論價值, 琥珀魚骨實在上不得台面, 但這些卻都不如它稀罕,反倒引來最多的人去看。

按規矩, 七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帶家屬入內參觀, 洪文覺得有趣, 本想帶洪崖一起來玩,誰知洪崖卻懶懶的,“珠玉寶器有什麽稀罕?且不說之前給你的那些,早年我也常往幾國邊境去, 什麽珍珠琉璃白玉磚還少見了?就是燦燦的金礦也進過, 你自去便是,不必理會我。”

說這話時, 他正躺在大葡萄架下, 腦袋枕著左臂,右手伸長了去撥弄上方垂下來的沉甸甸的葡萄串。

這是何青亭自己栽種的葡萄,雖於技藝不大精通,掛果也晚一些, 但顆顆碩大十分喜人。

在他看來, 這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色葡萄馬上就要熟了,想來必然酸甜可口,可比什麽鑒寶會有吸引力的多。

洪文沉默半晌,突然嘴巴有些酸酸的。

這應該不是炫耀吧,啊?

稍後洪文心情復雜地進了宮, 發現嘉真長公主正在湖心亭中眾星拱月般的坐著,身邊圍了一圈兒誥命貴婦,眉宇間已經隱隱有些不耐。

禦花園西面有一道水門,由此引入護城河水打造宮中湖泊,原本燥熱的空氣自湖面掠過,再吹到人臉上就有些水潤的沁涼。

中秋佳節來臨,湖中荷花早就敗了,湖面越加開闊,岸邊高柳聳立翠色蔥蔥,隨風舞動時頗有幾分裊娜之態,令人心曠神怡。

且為了應景,岸邊燈柱上都懸掛玉兔、明月樣式的新鮮走馬燈,隨風吹動煞是有趣。

可這樣的風景嘉真長公主已經看了十多年,再有意思也早膩味了。她撚一把玉兔搗藥的蘇繡菱花團扇,手指不住纏著下頭的流蘇玩,嘴裏有一句沒一句應著那些命婦的話,心想真是無趣,若那人在……嗯?

她無意中一擡眼,愕然發現有一人正自湖面拱橋穿梭而來,團扇後唇邊梨渦就現了出來。

見嘉真長公主起身,眾命婦才要跟隨,卻見這位嬌客率先開口道:“本宮且去更衣,諸位自便。”

更衣在這樣的場合下有多重含義,原本大家還暗自揣測,忐忑是否是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惹得這位貴主不快,這才提前離席,卻忽聽有人輕笑出聲,指著遠處樹蔭下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嘉真長公主正跟一個年輕男子有說有笑。也不知來人說了句什麽,竟惹得她花枝亂顫,輕羅小扇輕輕往他肩上磕了下。

眾誥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彼此的眼底看到揶揄:

嗨,怪道坐不住,感情是情郎來啦!

“……怪悶人的,”嘉真長公主語氣中不自覺帶了點嬌嗔,胡亂扇風道,“做什麽鑒寶會,我看大半都是炫耀,也沒什麽趣兒。”

洪文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八寶香囊,“天氣悶熱,公主當心中了暑氣。”

那香囊以煙紫色打底,邊緣掐著灰色牙子,看著很是高貴大方,嘉真長公主雙眼一亮,忙接過來把玩,“呦,真是你自己做的?”

她本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天,他竟都還記得。

裏面大約裝了藥材,湊近了就能聞到一股混雜著生澀藥氣的幽幽冷香,入喉清涼,果然使人神清氣爽。

洪文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有兩年沒弄了,難免生疏,做廢了好幾個,不然早得了。”

都說由奢返簡難,這話當真不假,早年他們師徒二人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一應縫補都是他來,那叫一個熟練。可進京才幾年呀,竟就生疏至此。

“這已很難得啦!”嘉真長公主歡喜非常,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著,又瞄了洪文一眼,“這還是頭回有人親手做東西給我。”

她貴為長公主之尊,下頭進上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就連最常見的一條手帕都不是俗物,但卻從未像這只粗糙荷包一樣叫她愉快。

“公主若喜歡,我年年做就是了,也不值什麽。”洪文望著她笑道。

他是不在乎什麽男人不動針線的爛習俗的,只要長公主高興,他做什麽不行呢?

嘉真長公主抿嘴兒一樂,果然解了自己身上的蟾宮折桂香囊,才要遞給青雁保管,想了下,手在半道轉了個向。

洪文微怔,忙伸手去接,兩人的指尖在香囊底下一碰即散,酥酥麻麻的。

也不是沒有過更放肆的接觸,可偏偏每一次都叫人激動難耐……嘉真長公主被燙著似的縮回手指,看洪文麻溜兒掛上自己先前的香囊,眉眼彎彎,也低頭擺弄兩下新得的,無盡歡喜,“可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