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第2/3頁)

“油盡燈枯……”程斌對洪文搖搖頭,“就算有靈丹妙藥,也不過吊著一口氣熬日子。”

更何況還沒有。

洪文示意他讓開,自己上手試了一回,對滿眼期待的死雞搖了搖頭,比了個一的手勢,“差不多也就這個月了。”

死雞從剛才開始起就擎在眼眶裏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在血泥模糊的臉上沖出兩條深深的溝壑,然後摟著仍在昏迷的老頭兒嚎啕大哭。

眾人不免動容。

死雞並沒哭很久。

人在遭受了太多生死離別後,承受痛苦的能力會放大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所以很快就接受了殘酷的現實。

他替老頭兒整理了下破破爛爛的衣裳,轉過身來又砰砰磕了幾個頭

晚上洪文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總不斷浮現出那一老一少的樣子,閉上眼,又漸漸幻化成自己和師父。

他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覺得可憐?”洪崖在那頭道。

東北太冷了,沒火炕簡直活不了,到了夜裏火一點,人跟烙餅似的往上一躺,什麽腰酸腿疼全都沒了,舒坦得活像升天。

這師徒倆睡一間,程斌和隨行的另外兩名醫生一間,都是一樣的大火炕,就在隔壁。

屋裏黑漆漆的,洪文翻身坐起,也不點燈,只盯著窗縫裏露出來的一點月色嘆道:“說不上。”

沙俄國殺了好多大祿朝百姓,若自己覺得他們可憐,又有誰可憐無辜枉死的大祿百姓?

可白日死雞那對死亡都麻木了的神情,卻又叫人腔子裏悶悶的,仿佛心臟都被捏緊了。

洪文又嘆了口氣,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味兒,怔怔看著角落裏的陰影,“要是沒有戰爭就好了。”

若沒有戰爭,不管是哪個國家、哪個部族的百姓都能和平共處,大家一起說笑打鬧,難道不好麽?

可為什麽一定要打仗呢?

他不明白。

洪崖雙手枕在腦後,躺著翹起二郎腿,平靜道:“人心不足,人的貪欲是沒有盡頭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戰爭。”

小到雞毛蒜皮家長裏短,大到家國霸業寸土必爭……都是貪欲。

洪文跟著嘆氣。

洪崖從枕頭底下摸了一把冷掉的烤栗子扔過去,“吃飽了睡吧,夢裏什麽都有。”

洪文沒防備,冷不丁被砸個正著,唔一聲捂著腦門兒豎過去。

洪崖哈哈大笑。

氣得洪文隨手抓起什麽,劈頭蓋臉就往對面扔,師徒倆大半夜不睡覺,嗷嗷叫著幹仗。

鬧了一陣之後,就聽隔壁吱呀一聲門響,睡眼惺忪的程斌披著棉襖出來敲窗戶,“洪大人,洪師父,沒事吧?怎麽聽著有人打架?”

洪崖一把按在小徒弟腰眼上,看他跟個烏龜似的翻騰不起來,聞言笑道:“沒事兒,這小子半夜鬧夢話呢。”

程斌哦了聲,心道果然是洪大人,說個夢話都這樣聲勢浩大的,記下來,一定要記下來……

師徒倆鬧夠了,這才重新躺下,洪文打不過師父,有點憋氣,隨手抓了個栗子捏著吃。

結果還沒捏開呢,他又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師父師父師父!你記不記得那爺倆的手!”

洪崖被他這一下驚得夠嗆,才要笑罵時,神色卻漸漸凝固了:

是啊,那死雞爺倆如此落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可一雙手竟白白凈凈,絲毫沒有凍瘡!

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師徒倆哪兒還睡得著,立刻爬起來去找死雞。

洪文幾乎不會沙俄話,洪崖只能跟人簡單交流,所以倆人走出幾步之後齊齊停下,默契地對視一眼,又轉頭去把鼾聲如雷的王西姆抓了起來。

“……他說他也不知道,”王西姆努力睜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翻譯,“平時也沒幹什麽,就這樣了。”

洪崖皺眉,“不對,一定有什麽是不一樣的。”

想了會兒,洪崖又道:“你問問他,他們平時都幹什麽,從睜眼到睡覺,中間的所有事都不要落下。”

王西姆撓了撓頭,果然這麽問死雞,死雞愣了下,還真就把包括放屁打嗝在內的所有事都說了個遍。

師徒倆用同樣的姿勢蹲著,四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齊齊喊停,“抓怪魚?什麽怪魚?”

死雞用手比劃著,“大約這麽長,又細又長……裏面好多油。”

洪文絞盡腦汁想了一回,沒想出來是什麽魚,本能地去看見多識廣的師父,結果洪崖也滿面茫然: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竟也沒聽過。

王西姆說:“聽他的意思有點像鯰魚和泥鰍,可又不是,那魚不大好吃,但肥油很多,餓得撐不住的時候吞一塊能撐大半天,下剩的雜碎還能點燈……”

洪崖眼睛一亮,“早年我行走江湖時,多見殺豬匠雙手滑膩,平生從不擦潤膚膏脂卻嫩白如嬰孩,想必是一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