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約是因為同為“雜毛”, 除了洪文這個救命恩人,死雞明顯跟王西姆更親近些,一碗魚肉下肚,幾乎有問必答。

王西姆的翻譯官做得盡職盡責, 事無巨細一字不落全部翻譯。

據死雞自己說, 領養他的爺爺前兩年身體就不大行了,本以為熬過冬天就能好, 誰知開春後反而突然惡化, 清醒的時候還不如昏睡多。

他本想找個大夫看看, 可一來沒錢,二來那老頭兒多年來為人極差,附近的百姓都說這是個老白眼狼,住著他們大祿朝的土地、喝著大祿朝的泉水、吃著大祿朝的果子, 竟還反過來罵人, 都不愛搭理,覺得死了正好。

最好死了也別葬在大祿朝, 臟了地!

死雞沒法子, 只好先拼命砍柴,想賺點錢再說,結果今兒照例來軍營送貨時,意外發現多了幾個問診的大夫, 他當時就心動了。

正好程斌忙著給幾個傷員貼膏藥, 放藥的屋門開著,死雞就溜進去了。

只是他不認識藥,也不知哪個能幹什麽,正胡亂抓取就被發現……

王西姆翻譯的聲音還沒落,死雞就翻身跪倒在地, 一下下用力磕頭。

“他想讓咱們放他家去。”王西姆說。

康雄剔了剔牙,“叫他死了這條心。”

自己素日對他已算寬厚,可公私得分明。今兒這雜毛能為了他爺爺偷營中藥材,焉知來日不會再為了他爺爺出賣所看到的情報?

康雄常年在這裏帶兵駐紮,也會說些沙俄話,當下對死雞道:“老子已經打發人取你爺爺去了,從今往後就老實在這兒待著幹活,管吃管住不許亂跑,多早晚咱們拔營換地兒,你也得跟著。”

死雞一聽他爺爺也來,神色倒是松快了些,又給康雄磕頭,嘰裏呱啦說了好幾句話。語速有些快,洪文是半個字沒聽懂。

就見康雄嗤笑一聲,呸一聲吐掉小樹杈做的牙簽,起身居高臨下冷笑道:“老子管他願不願意,識相的多活兩天,不識相的砍頭刀管夠!”

他是跟沙俄人廝殺過的,親眼看著自己的同袍死在他們刀下,對這些黃毛沒一點好印象,要不是太平年間不許亂殺人,早一刀一個宰了,還用得著這麽費事?

死雞聽得直打哆嗦,下意識看向洪文。

洪文不躲不閃直視著他,“你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不過看我也沒用,我不會拿自己同胞的性命冒險。”

作為一軍主帥,康雄實在算得上厚道,不然就光死雞今兒亂闖大營的舉動就夠軍法處置了。

康雄聽了不住點頭,對洪崖道:“你這個徒弟教得著實不錯,雖是個文弱大夫,可難得這麽通情達理。你不知道以前來的什麽文官兒和幾個傻子大夫,張口閉口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著自己的同袍吃喝拉撒都沒料理清楚呢,就要去管毛子的死活……呸,狗屁!”

洪崖跟著笑,“他可不文弱。”

康雄一怔,哈哈大笑,“確實,不是什麽誰都敢救人的。”

又過了約莫兩刻鐘,康雄打發去找人的兩個士兵一前一後回來,其中一個馬背上果然綁著個老頭兒。

那老頭兒頭發花白衣衫破爛,哪怕被堵著嘴也一路罵罵咧咧,那騎手聽得牙根兒癢癢,恨不得半路就一刀結果了這不知好歹的老死屍。

死雞見了爺爺,也顧不上求情,連滾帶爬撲過去,爺倆嗚哩哇啦說了好些話,王西姆見縫插針對洪文解釋,“老頭兒想走,說死也不死在漢人堆兒裏,死雞想留下,說這裏有大夫,還管吃住……”

康雄沒工夫搭理,就問去的兩名騎手,“有沒有什麽發現?”

那兩人搖頭,另一人從馬背上扔下一個鋪蓋卷兒,“卑職把他們住的地方都翻遍了,確實不大像傳遞情報的樣子,不過為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把東西全都帶回來,屋子也放火燒了。”

頭一個人道:“這老頭兒實在不省心,看著快死了似的,可我們一進去竟還能從床上撲下來,紮著手要來掐我們的脖子,說什麽償命……”

正說著話,那老頭兒掙紮支吾的聲音就驟然增大,還把說想留下的死雞推倒在地。

康雄掏著耳朵皺眉道:“吵死了!”

話音剛落,就有親兵上前將那罵罵咧咧的老毛子砍昏了。

死雞傻眼,王西姆就安慰道:“你爺爺鬧騰成這樣,人家太醫想給看病都不得近前。”

死雞恍然大悟,就又來給程斌磕頭:他暫時只知道程斌是大夫。

程斌本來對他有氣,可這會兒知道這磕得滿腦門子血的小子才十三,難免有些心軟,下意識看向洪文。

洪文點點頭,“給他看看吧。”

人都帶來了,也不好見死不救,有罪沒罪的,等回頭自有天收。

程斌就過去把脈。

那老毛子也不知多少年沒洗澡,露出來的胳膊上都包了漿,程斌皺了皺眉,先用熱手巾給他狠命擦了兩把,露出底下白色肌膚才上手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