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剛到太醫署黃吏目就湊過來,“你知道這幾日城中流傳的悼亡詩麽?”

“什麽詩?”洪文忙得要命,哪裏會留意什麽詩詞。

“是嘉真長公主悼念未過門的駙馬的詩,聽說昨兒是忌日呢。”黃吏目唏噓道,“辭藻華麗感人至深,大家紛紛感慨公主的深情。”

未過門的駙馬……雖然確實是下嫁,但這都什麽說法?洪文啼笑皆非的想。

只是提到嘉真長公主,他腦海中又不自覺回想起當日那人粲然一笑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暈眩。

深情麽?

洪文回憶著櫻桃枝葉間的那一角銀紅色,總覺得真相可能與世人的想象有點差距。

門口冒出來一個小太監,“淑貴妃說想叫人去看看藥膳,沒什麽要緊的,要個伶俐懂事的小吏目就成。”

眾人便紛紛看向洪文。

若說懂事,在宮中做事的鮮有蠢貨。

只是這個“伶俐”“小”麽,需知在洪文到來之前,吏目中最年輕的一位也有27歲了,長得五大三粗面皮黝黑,著實跟這兩樣扯不大上關系。

提到淑貴妃的藥膳,熏人的藥丸好像都變得可愛起來。

外面烈日炎炎,但洪文卻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

他站定了,轉身向太醫署內望去,就見眾人都用飽含同情的眼神目送他,馬麟馬院判甚至深深地嘆了口氣。

洪文極為感動,“不如誰與我同去?”

太醫署內瞬間忙碌起來,每一個人仿佛都有了看不完的醫案和卷宗,馬院判隨手揪了個人來罵……

洪文:“……”

險惡官場無真情!古人誠不欺我!

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常青宮後,洪文發現裏面不止淑貴妃一人,兩邊赫然坐著謝蘊和嘉真長公主。他到時三人正在說話,顯然關系十分親近。

想來隆源帝與淑貴妃青梅竹馬,而謝蘊是淑貴妃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嘉真長公主是隆源帝的妹妹,這幾人相互熟識再正常不過。

淑貴妃原本撐著太陽穴斜倚在榻上,見他進來才微微坐正了,示意不必多禮,“我聽阿蘊說了你給他治傷的事,多謝費心。”

謝蘊也在旁邊笑著拱手。

最近洪文每日下衙後都去給他針灸,再配合外敷的膏藥,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洪文道:“舉手之勞而已,當不得娘娘一聲謝。”

淑貴妃正色道:“你的舉手之勞,對旁人卻是大事。”

謝蘊是她的親弟弟,是整個家族綿延的希望,若果然有個什麽好歹,來日鎮國公府必遭重創。

這話倒叫洪文不好接了。

承認像邀功,否認又像倨傲,索性不作聲。

“今兒煩你來,”淑貴妃忽然嘆了口氣,捏著眉心朝旁邊一指,“是想叫你再瞧瞧那個孽障。”

洪文一扭頭,笑靨如花的孽障朝自己眨了眨眼。

長公主?

當日嘉真長公主要求保密,洪文就以為她自有應對之策,如今幾天過去,傷口肯定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結果現在一瞧,反而越加紅腫。

他瞅了嘉真長公主一眼,長長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就去開藥箱。

他生得討喜,叫人看著便心生好感,此時眉眼低垂,分明什麽都沒說,可又像說了什麽,嘉真長公主莫名有些心虛。

“你生氣啦?”

洪文耷拉著眼皮道:“沒有。”

“你有。”嘉真長公主斬釘截鐵道。他現在活像兒時自己未能完成功課,兄長想罵卻又強行忍住,連頭發絲兒都大喊“我不高興了”的模樣。

洪文張了張嘴,幹脆放棄抵賴,叭叭嘮叨起來,“若公主好生保養,只怕現在就要好啦,又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弄成這樣又怎麽樣了呢?還不是自己遭罪……”

讓自己保密,結果她還不是轉頭就被淑貴妃發現了?

說完,他又覺得有些不妥,忙接道:“就比方說謝爵爺,若他辛苦救下一城百姓,結果那些百姓卻轉頭就自殺了,他難道不會生氣嗎?”

淑貴妃和嘉真長公主下意識看向謝蘊,後者一愣,立刻搖頭。

不行不行,這事不敢想,已經開始上頭了……

何止生氣,簡直要氣炸了。

嘉真長公主愣了下,才要說什麽,卻見對方眼巴巴瞅著,不由脫口而出,“以後不會啦。”

簡直乖巧得要命。

洪文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此時對方態度這樣誠懇,反倒叫他不好意思起來。

見他不作聲,嘉真長公主用鞋尖輕輕碰了碰他的官靴,“我說真的呀。”

洪文有些不自在的往後退了退,見對方一直大睜著眼睛,似乎在等自己的答復,又覺得有些好笑。

“微臣相信公主。”

嘉真長公主果然長長松了口氣,精致的眉眼間一派嬌憨,像個如願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洪文又趁熱打鐵道:“世間多有想求康健卻不能如願以償者,只願公主日後多多愛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