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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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德順著走進去,才看見照壁時,就聽見了裏頭的歡聲笑語。
何青亭換了身鴨蛋色家常袍子,右手托著一把紫砂壺,正半眯著眼睛靠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曬太陽。大約心情不錯,老頭兒嘴巴裏還細細地哼著什麽折子戲,空出來的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在扶手上打拍子。
那頭洪文和何元橋一人扛著一個孩子在打馬戰,嘰嘰喳喳鬧成一團。下首何老太太婆媳正對坐手談,時不時擡頭瞧瞧孩子們,整座小院兒裏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呦,來啦,坐吧。”何元橋把兒子從肩頭放下來,拍拍這小子圓滾滾的屁股蛋,“帶妹妹玩去!”
平平脆生生哎了聲,果然拉著妹妹去看母親和祖母下圍棋去了。
韓德遞上點心,很是羞愧道:“難得休息,偏我過來擾了幾位清凈。”
“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啊。”洪文上去接了點心,態度十分熱切,顛兒顛兒捧過去給何青亭過目,“您瞧。”
是方順齋的芝麻桃酥、杏仁片糕和豬油方糖,都是老望燕台人世世代代最推崇,滋味兒也最正的。
何青亭嗯了聲,“收下吧。”
韓德很懂分寸,幾包點心而已,就算是尋常朋友之間串門子了,壞不了規矩。
小孩子沒定性,那邊平平安安兄妹倆看了會兒下圍棋就覺得沒意思,又手拉手跑到這邊來,眼巴巴瞅著三人會診。
兩個小家夥都穿著一色水藍色小夾襖,小肚子圓鼓鼓的,蘋果似的小肉臉兒上大眼睛忽閃忽閃,看得韓德心都要化了。
“長得真好!”韓德一手拉著一個,老大個漢子硬擠出憨笑,嗓子眼兒被掐住似的細聲細氣地問道,“哎呀呀,幾歲了呀,叫什麽名字?”
洪文和何元橋被這腔調惡心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幾乎要跳起來拍一拍。
平平和安安歪著腦袋看了韓德一會兒,忽道:“叔叔你嗓子不舒服呀?”
笑容僵在韓德臉上,“啊?”
安安伸出小肉手在他喉嚨間摸了摸,露出一點悲憫的神色,“痛呀。”
平平就喊道:“泡金銀花,羅漢果也成!”
韓德:“……”
洪文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凈搗亂,”何元橋彈了兒子一個腦镚兒,“小半瓶子醋,多聽多看少說話。”
“哎呦!”平平用兩條短胳膊抱住腦袋瓜子,轉頭就沖何青亭嚎,“爹打我!”
老子打兒子,他要找老子的老子告狀!
“你該的!”何青亭閉著眼睛道,“以前怎麽教你的?”
平平臉上有些茫然,就聽旁邊的安安大聲道:“多聽多看少說話,拿不準就別說。”
“對咯!”何元橋滿意地點了點頭,越看自家閨女越覺得真是世間無雙的可愛伶俐。
既然做了大夫,就相當於把多少病人的性命捏在手裏了,瞧不出來什麽倒也罷了,最忌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大放厥詞。
平平噘著嘴吊油壺,過了會兒才悶悶道:“記住了。”
韓德也跟著笑了一場,看著何元橋的眼中明晃晃流露出羨慕,“你這倆孩子都靈性,日後肯定能成大事。”
何元橋心裏美得很,面上卻謙虛道:“還小呢,能成什麽事兒,來,坐下,我和阿文給你把把脈。”
洪文和何元橋一人一邊把脈,時不時低聲交談幾句。
韓德聽不懂,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怎麽樣啊?”
“這會兒知道著急了?”洪文掀了掀眼皮,“之前亂吃藥時又怎麽說?陳年藥方趕緊收好了,沒準兒還能當個傳家寶呢。”
大夫最不喜歡什麽人呢?不是怕看病的,也不是不吃藥的,而是這種自以為是亂吃藥的,一個鬧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不像何元橋似的是個厚道人,因幼年就混跡江湖,見多了各色窮富刁民,說起好話來能叫人飄飄欲仙賽過蜜糖,可若罵起人來,也能小嘴兒抹蜜叫人羞憤欲死。
韓德臊紅了臉,想撓頭卻空不出手來,聞言只好告饒,“真知道錯了,這不投奔幾位來了麽?”
洪文沖他齜了齜牙,指腹在他手腕內側輕輕滑動,“伸舌頭瞧瞧。”
韓德趕緊伸舌頭。
就見裏面長滿白色舌苔的舌頭都胖了一圈,前端和兩側壓著幾顆清晰的牙印,顯然原本的口腔都快包不住了。
“尿呢?”
韓德下意識低頭,正對上膝頭湊過來的兩張小臉兒:小兄妹倆正直勾勾盯著呢。
安安小姑娘沖他笑了下,小辮子跟著一抖,圓潤粉紅的包子臉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催促,“就是噓噓。”
韓德幹咳一聲,罕見地扭捏起來,大姑娘似的蚊子哼哼道:“咳,不大,不大利索……有時候還有點疼,針紮似的。”
平平忽然來了句,“得多喝水。”
韓德臉上騰地一下就燒起來,巨大的羞恥感幾乎令他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