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府高門大開,以丞相為首,少爺管家小廝護院丫鬟婆子,府中近百人齊齊出行拜見。

翹頭龍靴沿階步下玉輦,齊踝衣擺處金色龍尾隨靴而動,天子大步邁過兩旁扶扇而跪的儀仗隊,彎腰將雲相扶起。

一片寂靜中,只聽他氣沉神穩:“老師不必多禮。”

上萬人的隊伍裏,邱顯臉色微微發綠。腦子裏全部都是自己一時口快說的那句:“他雲清辭若還能翻天,你就是我大哥哥。”

眼前一黑。

行天子法駕來接一個幾乎已經被默認廢掉的君後,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前所未有。

但盡管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感到迷惑和震驚,可這一支由各營軍士以及禮樂儀仗組成的龐大法駕,依舊是寂寂無聲,莊嚴肅靜。

法駕關乎皇家顏面,也是一國尊嚴,若有絲毫差池,都是要掉腦袋的。

哪怕心中再大起伏,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

張太後眼睜睜看著雲相被扶起來,再看一眼頭戴冠冕,和善溫和的皇帝,恍惚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他了。

他怎麽可能,會為了雲清辭,做到這種地步?

這兩年來,雲家幼子屢屢觸怒,竟還未能惹他厭惡麽?

“敢問陛下,這是……”雲相欲言又止地望著他身後,李瀛接口:“朕來接君後回宮。”

雲清辭正站在雲相身邊,大氅帽檐松松垂在腦後,似乎只是出門的時候很隨意地披在身上,連裹在裏面的長發都未特意拿出。

他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臉也是素白清淡,卻偏偏憑空生出幾分惹人心憐的孱弱之感。

這是李瀛所熟悉的雲清辭,不夠規整端莊,卻與他最為親密。

他身後,有人捧來了折疊整齊的白金鳳袍、雙側垂琉飛天冠、還有翹頭鳳銀寶靴等一幹配飾,柳自如小心翼翼上前:“請君後移步著裝。”

李瀛忽然瞥見一側沉容站立的張太後,那一瞬間,他的眸中飛速略過一抹不合時宜的顏色,快到難以捕捉。

他收回視線,來到雲清辭面前。

黑紗冠冕帽檐覆著錦繡,兩指寬的紋雲金帶垂在兩鬢,把那張古韻悠遠的俊容襯得有些風雅,雖風雅,卻不減威嚴。

他凝望著雲清辭,溫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他背後有承平雙龍玉輦,還有專門為雲清辭趕來的鳳輦,方便君後自主挑選,可以陪他坐在一起,也可以單獨乘坐。

柳自如清楚這次李瀛的確是下了心思想接雲清辭回宮,也清楚,待到法駕回到宮中,不出半日,曾經關於廢後的傳言皆會不攻自破。

他依舊是還是大靖君後,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與驕矜。

雲清辭沒有理由拒絕天子法駕。

張太後心裏也門兒清。

但這一刻,她忽然希望雲清辭任性一下。李瀛花了心思的籌備,很顯然對這一趟勢在必得,如果雲清辭拿出方才對她的那股子傲氣……

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兒拒絕天子,就等於是在依仗著雲家權勢在向天子宣戰。

李瀛絕無理由再留雲家。

只要除了雲家……

雲相眉頭微皺,作為父親,他當然希望雲清辭與李瀛和離,可如今法駕停在家門前,說是垂青,也可以說是不容轉圜。

一時糾結起來。

希望雲清辭拒絕回宮,又清楚若是當真拒絕,不出半月,雲家的不臣之心將會傳遍全國。

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在場眾人心思各異,但沒有一個人敢在上萬人面前輕易發言,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雲清辭的決定。

雲清辭一直在盯著李瀛,目光裏帶著審視與質疑,疑惑在他面容浮出,須臾又夾雜了幾分譏諷。

李瀛無意識地放輕呼吸,克制地將手背在身後。

這是他不安之下會有的動作,柳自如瞧得清楚,也跟著緊張了起來。這幾日來,李瀛夜夜噩夢,每次驚醒眼中都遍布血絲,神情癲狂,往往要坐上半刻才會逐漸放松下來。

他隱隱猜出,現在的李瀛應當是在噩夢之中經歷了什麽無法承受的痛苦,導致每逢醒來,還神容瘋癲。

甚至有時會跟他確定,現在是何年何月。

天子一直在期待著這一日,如果今日接不回君後,皇家顏面受損不說,他們這批近身服侍之人,怕是有人要命喪黃泉。

每天晚上被噩夢驚醒的皇帝,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片寂靜之中,雲清辭終於動了,他後退一步,微微躬身,道:“臣去去就來。”

柳自如松了口氣,親自帶人跟上雲清辭的腳步。

雲相擦了擦額頭冷汗,和離他日可以再提,眼下法駕卻不可違逆。

雲清辭有心護佑家族,雖讓人心中妥帖,卻又不免覺得悲哀,幼子究竟是遭遇了什麽,才會變得如此懂事。

李瀛繃緊的身體跟著放松了下來,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雲相道:“陛下,還是進去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