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收割者(17)

孩子最後去了哪裏,那人一無所知。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懊惱沒有盡早逃離。

整整過去了一個月,丟棄孩子的垃圾箱位於一處拆遷區邊上,本來就人跡稀少,人員流動性大。一個月時間裏,拆遷工程開工,路面封死,垃圾箱早已不知去向。

文鋒辭職,季春月請求調職,兩個人就此開始了漫長的尋找。

那一帶多外來人員,居無定所,頻繁更換住址。找了一年多時間,倆人眼見著憔悴起來,那時文鋒正好收到一個消息:城裏有多個拾荒者聚居的廢品收購站,文鋒的戰友偶然得知,一對住在廢品收購站的夫妻曾撿過一個孩子。

收到消息已經是深夜,文鋒和季春月立刻出門前往收購站,臨走前叮囑家中母親,鎖好門、關好煤氣。老人因那事大大受驚,又愧疚萬分,身體大不如前。她把夫妻倆送到樓下,目送倆人匆忙騎車離去。

這一走就再沒能回家。

他們落入了“陷空”。

一開始季春月還數著日子,沒有鐘表,通訊工具失去作用,沒關系,她還有眼睛:日升日落就是一天,三百六十天就是一年。

可很快夫妻倆發現,有的“鳥籠”,一日的時間並非24小時。

後來他們才從別的資深歷險者口中得知,這個布滿“鳥籠”的地方叫“縫隙”,是無數時空交錯形成的狹縫。“鳥籠”中有他們所在時空的人類,有平行時空的人類,還有根本不知如何生成的各種奇特生物。如果“籠主”原本所在的世界裏,一日的時間並非24小時,甚至根本沒有“日夜”的概念,那麽“鳥籠”裏的景象就會完全超出人類的想象。

“我們經過的最奇特的一個‘鳥籠’,進去之後就漂浮在空中,你仿佛向下墜落,又仿佛向上升騰。”季春月說,“不會餓,不會渴,就那樣一直一直地漂浮著。但不會無聊。無論天上地下,都充滿了變化無窮的景象。”

他們無法計算自己在那個“鳥籠”呆了多久,也沒有見過籠主。偶然進入,又突然離開,他們甚至不知道籠主是什麽人,或者,是不是人。

這些或有趣,或可怕的“鳥籠”,是讓文鋒和季春月夫妻活下來、並且一次次堅定信念的根據。他們遇到無數歷險者,有的人落入“陷空”的年月比他們還要早,但卻只在“鳥籠”裏呆了一兩年。他們意識到,“鳥籠”裏的時間完全是錯亂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有機會回到現實世界,無論在“鳥籠”中過去多久,說不定仍能重返尋找孩子的那個夜晚。

他們是有可能與孩子重逢的。

漫長的旅途中,這種信念被他們故意打磨得愈發冷酷堅硬:必須回去,必須見到孩子。

為此,文鋒和季春月都做過在平常生活中絕不會碰的事情。

“只要能回去,我做什麽都可以。這鬼地方就是這樣,它能讓人變成惡鬼。”季春月扭頭看姜笑,“……你在‘鳥籠’裏生活了多久?”

“三年,一百多個‘鳥籠’。”姜笑回答。

季春月立刻便知道,自己不必多說了。她和姜笑是同類,有一個強大的、支撐自己的執念,讓她們在漫長的輾轉中不至於放棄。

哪怕心裏清楚,這種執念在旅途中已經漸漸變質,成為心結,他們也不允許自己放下。

一旦放下了,便失去了在“鳥籠”中求生的意志。

姜笑不知如何安慰季春月。季春月說得輕描淡寫,她任何的憐憫與同情,都顯得過了頭。

“我常常這樣抱他。”季春月作出抱著嬰兒的動作,“小嬰兒喜歡被媽媽抱著,因為聽見媽媽的心跳,他才能睡得著。我老在想啊,他一定是被誰帶回家去了,應該也被誰這樣緊緊抱著的。”

“小孩有名字嗎?”姜笑問。

“文斯淵。”季春月在地上寫出三個漢字,“小名取自他的生日,叫久久。”

姜笑心中一震。

“余洲告訴我,他的妹妹也叫久久的時候,我心想,真巧。”季春月小聲說,“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出余洲。我得讓他回去,讓他找到久久。”

寬敞但擁擠的石頭房子裏,余洲正躺在柔軟的褥子上。

小十縮小了體型,與余洲差不多高,枕在余洲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跳聲。魚幹則躺在余洲手裏:“據說小孩聽著媽媽的心跳,睡覺不會做噩夢。”

余洲:“我不是媽媽。……不對,你怎麽知道這種事?”

小十接話:“安流懂得很多照顧小孩的常識。”

魚幹驕傲了:“那當然。你們可都是我照顧著長大的。”

余洲想起久久小時候也喜歡被自己抱著睡覺。她會不自覺地鉆到余洲懷裏,哭聲停止,睡得安穩。余洲心想,原來是這樣麽?他有些欣喜,又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