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收割者(12)

普拉色大陸北方,縱深的峽谷中隱藏著深不見底的黑色淵水。水面被霧氣籠罩,與霧角鎮藍黑色的海洋極為相似。

水底深處,有人長長籲嘆。

兩根蒼白手臂從水中伸出,穿破水面。隨著身影浮現,黑色水影搖動、鼓蕩。

和樊醒一樣,銀白色的鱗片覆蓋了這個生物身體的某一部分。鱗片密集,讓她的頸脖、胸口與雙臂,仿佛貼上一層堅不可破的護罩。她胸口位置生有一只碩大眼睛,正慢慢睜開,靈活地轉動。

“好久沒有熟人來了。”發出聲音的喉嚨仿佛許久沒有說過話,嘶啞粗糲的女聲,她輕輕一笑,“……居然是樊醒。”

一滴水從她指尖滴落,黑色的水。水並不落入水中,而是迅速在空氣裏鼓鼓地形成一個小小的渾圓水滴。胸口的眼球緊盯著水滴,隨著它的目光,水滴穿破黑霧,離開裂谷,朝不速之客的所在處飛去。

“樊醒!”魚幹忽然大聲喊,“聽見我說話嗎!”

怪物背對眾人,正與收割者對峙。他身形高大,超出人類的認知,尾巴從腰椎部位生出,與體型毫不協調。余洲看著這怪物的背影,目光落在鞭痕上。

樊醒說過,“母親”並不愛她制造出來的這些“孩子”。它用各種理由懲罰孩子,在他們身上留下永遠不可消除的鞭痕。當樊醒還是人形的時候,這些鞭痕在他的皮膚上形成黑色的斑紋,如同紋身。

而當他現出真實形態,被責罰的痕跡徹底復原。背脊、胳膊……沒有被鱗片覆蓋的皮膚上溝壑縱橫,仿佛鞭痕是上一刻才留下,沒來得及愈合。

樊醒微微側頭。他的臉仍是樊醒的模樣,一雙眼睛日光中已完全變作澄金色,開口時聲音低沉。

“不必喊安流,”他說,“以後叫我就行。”

余洲一顆懸著的心忽然放下了。還懂得開玩笑,至少他改變的只是外表形態。

這不是樊醒第一次在他呼喚“安流”的時候救他。那顆原本屬於安流的心臟成為了樊醒的所有物,這讓他和余洲有了一種血脈的聯系。

余洲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樊醒。很奇妙,他絲毫不覺得畏懼,樊醒異類的的體態也不讓他感到一絲一毫的害怕。與他同樣反應的是對“鳥籠”中一切特異之物擁有興趣的柳英年。其余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懼,不自覺在尾巴圍成的狹小空間中靠攏在一起。

樊醒的尾巴像是蜥蜴的尾巴,但更長、更漂亮。他的四根手臂令余洲想起曾見過的“縫隙”意志,只不過如今四條手臂完全是植物藤蔓聚攏而成,淺淡的灰色,不似人手光澤。

樊醒現身瞬間,已經距離余洲等人很近的收割者被震開。許青原趁老胡怔愣,從他手中奪回姜笑,把他的獵槍也抄進了手裏。

老胡一開始並不認為許青原是厲害人物:這人成日戴著漁夫帽,不說話,愛跟在姜笑和柳英年身後瞎逛,熟悉野外生存技能,怎麽瞧都只是個性格沉悶的驢友。

但許青原一亮身手,老胡立刻知道這人不是自己能對付的。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現在情況危急,我們歷險者應當團結一心,不要自相殘殺。”

許青原把姜笑護在身後,獵槍端在手中,槍口始終對準老胡。

“閉上你的狗嘴,胡唯一。”許青原說。

老胡沒料到這裏有人知道自己真名,臉色一白,仍勉強說道:“去旋律的路徑只有我知道。歷險者,你們激怒我,沒什麽好果子吃。”

巨響從空中傳來:樊醒的四根手臂化作盾牌,擋下了收割者的攻擊。

樊醒狠狠笑罵一聲:“果然得這副鬼樣子才扛得住!”

藤蔓構成的盾牌中伸出無數淺灰色長枝,鉆入收割者周身籠罩的黑霧,捆縛黑霧包裹著的骸骨。把骨頭從黑水中撈出來一般,藤蔓強行從黑霧裏拽出了那具蒼白的屍骸!

樊醒長笑,藤蔓繞住屍骸頸骨。但未等他折斷,藤蔓忽然全數斷裂。屍骸從空中墜落,迅速被黑霧吞沒,收割者再次直立,還未等形態恢復立刻沖樊醒揮動鐮刀。

這一擊又狠又重,樊醒還沒從藤蔓斷裂的痛苦中恢復,盾牌只成形一半。他被擊得往後退了兩步,幾乎踩到余洲。

“……別留在這裏,快走!”樊醒大喊,“這個收割者不好對付!”

尾巴擡高了,給眾人留出了移動的空間。

兩個從河中走來的收割者被樊醒震開後再度疾奔回到河邊。

文鋒忽然端起獵槍,指向樊醒後背。

余洲不假思索,立刻揚手攔在槍口前。他根本來不及感到怕,心臟劇跳著,他聽見自己聲音發抖:“不!”

槍管一擡,槍聲響起,一個小小的收割者應聲被彈開:它行動輕快,還差一點兒就躍上了樊醒脊背。

“一對四你怎麽打!”文鋒把跟前的余洲推開,根本不屑於和他交談,只朝樊醒大吼,“如果勢必要犧牲,要犧牲的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