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薔薇湯(11)

肋骨和手肘的傷痛得余洲幾乎無法呼吸。他看見小小的樊醒睜大了眼睛,手微微張開,像是有話未說完。

余洲的掌心撐在酒壺碎片上,鮮血淋漓。他並不覺得痛,只是在躍出飛星崖的時候,劇烈的風從下而上,幾乎要把他吹得騰空而起。

在躍出去的瞬間,他抓住樊醒,抱在懷裏。

就像他在寒冷的冬天,在徹夜的陰雨中抱緊久久。

飛星崖底那潭平靜的湖水被砸破了。

湖很深,似乎比霧角鎮的海還要深,怎麽都沉不到底。

湖底滿是白骨。

歷險者從飛星崖跳下,落入湖底。這種高度和砸入水中的沖擊力,能令人立即斃命。湖底也有藤蔓,被青苔覆蓋,透出詭異的濃郁綠色。藤蔓捆縛著粼粼白骨,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水底墳場。

在落入湖水之前,余洲知道自己先落到了魚幹的脊背。

黑色的大魚骨骼在湖面盤旋,余洲沒有抓穩魚幹的骨頭,滑落時還被魚幹的魚鰭擋了一擋,最後和樊醒一起落進湖裏。

這個關鍵的緩沖,讓他一時間還沒有死。

他可以在水中呼吸,但受傷的肋骨痛得他不斷喘息,水灌進了肺部。窒息的感覺再次復蘇,懷中空空,樊醒不見了。

余洲落在骨頭的小山上,藤蔓被驚醒一般在骨山上蠕動,細小的藤蔓從縫隙中鉆出來,爬上余洲的雙足。

他奮力掙紮,湖面就在頭頂,隱隱透出光線。可即便他能呼吸,身上太痛,他無法擺脫藤蔓。

藤蔓不斷爬高,從小腿往上,如同人的手掌,曖昧卻不容違抗,緊緊束縛余洲。腹部和胸口被裹住,余洲的呼吸愈發困難,纏上脖子的藤蔓死死掐著他。

余洲的求生意志在這一刻爆發到了極點,他踩在骨山上,與把他往下拉的藤蔓頑抗。

有人從他身後伸出了手。

藤蔓上長滿尖刺,那人緊抓藤蔓,被劃破的皮膚滲透出血來。血散在水裏,只一瞬間,所有藤蔓劇烈一抖,全數縮入骨山。

那只布滿傷口的手拖著余洲胳膊把他拉起。余洲還處在掙紮狀態,手肘亂揮,狠狠打在那人下巴上。

那人揪著余洲衣領,朝湖面遊去。溺水的人沉重得可怕,又因為慌亂而亂抓亂撓,余洲不停蹬腿,想擺脫那人。

受傷的手卡住余洲下頜,陌生的嘴唇湊上來,空氣潛入他的口腔之中。

嘩啦一聲,樊醒和余洲同時浮出水面。

樊醒拖著余洲,像拖屍體一樣往岸邊走。

一條只有骨頭的怪魚在湖上盤旋。它忽然低垂著巨大的頭顱沖下來,余洲躺在湖邊喘氣,和它空無一物的眼窩對視。

樊醒俯身看他,自言自語:“有點危險,得人工呼吸。”

說著仍捏住余洲下巴,湊了上來。

余洲沒什麽力氣,但往樊醒腹部砸一拳還是可以的。

樊醒捂著肚子滾到一邊,可憐巴巴:“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怎麽恩將仇報?”

他已經恢復原貌,不是那個五歲的小孩子了,裝可憐的效力頓時大幅下降。余洲狠狠抹嘴巴:“救我的是魚幹。”

怪魚緊張地靠近,不敢打滾,魚鰭魚尾小幅度地甩著。

余洲再也不會認為自己擁有一個最強大的夥伴了。奇妙的是,他能感受到一種不屬於自己的情緒:緊張、懊悔,難過。

他吃了魚幹,原來會與它分享一部分感受。

“……算了,沒關系。”余洲一邊呸呸吐口水一邊說。

魚幹只在自己瀕死時才有用處,可他不能時時刻刻都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變成怪魚的魚幹不能說話,堅硬粗糙的魚鰭在余洲身上掃來掃去。余洲知道這是它在表達歉意和關懷,可是這一下下的,像巴掌一樣,實在太疼:“求您別碰我行嗎,我要被您這魚骨頭扇死了。”

阿爾嘉沒有追下來,飛星崖邊緣倒是還有藤蔓蠕動。

樊醒許久不看自己成年的模樣,蹲在湖邊瞧個沒完。“我真是有副好皮囊。”他低聲笑,“安流,你想要嗎?”

“你走不走?”余洲突然問。

樊醒擡頭,看見余洲已經騎上了怪魚背脊。

飛星崖下有通路可以走上去。復生的歷險者從湖中爬出,沿小路回到安寧幸福的生活裏。這曾是理所當然的循環。

魚幹載著倆人升高,沖破土地上空籠罩的黑煙。

這裏和霧角鎮一樣,是一個孤零零的鳥籠。霧角鎮之外是海,此處的邊緣深淵之外是無窮無盡的黛色青山,根本望不到頭。

樊醒盤腿坐著,雙目眺望遠方。余洲起初並不想說話。魚背上只有他和樊醒,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望樊醒。

樊醒頭發上還紮著小草莓發帶。他的英俊並不因發帶和身上的藍色裙子而減損,相反,余洲沒見過穿女孩裙子還這樣坦蕩的男人。他的黑發和風糾纏在一起,忽然回頭看余洲,眼睛裏噙著笑:“我好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