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薔薇湯(5)

人們形如幹屍,面部皸皺,完全看不出表情,只有一雙渾濁的眼睛透出幾分人色。

說話的聲音更是粗啞難聽:“歷險者?”

一個幾歲的小孩,縮在余洲身後。一條古怪的魚骨頭,僵直趴在余洲肩頭。無論怎麽看,這都不是一個能讓人放心信任的組合。人們沉默地圍著余洲,上下打量他,又懷疑,卻又隱隱地興奮。

“這裏已經有三年,沒有來過任何一個歷險者。”為首的男人說,“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余洲記得,剛到這裏來的第一天,帶路的少女曾指著這片山頭說,這也是他們的地方。

當時只是以為這個“鳥籠”的籠主腦子厲害,能把“鳥籠”設想得足夠遼闊寬廣。誰也沒問過,為什麽這麽遠的山頭也住著人,為什麽沒人和這邊往來。

這個“鳥籠”是以這片高峻山峰為界,一分為二的。余洲等人落腳的地方只是其中一側,而另一側,則是這個地獄一般的世界。

大地皸裂,巖漿在土地上四處流淌,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東西燒焦的惡臭,灰色的殘燼被熱風吹得亂飛。人們衣不蔽體,只用最少最單薄的衣物遮蓋自己,太熱、太熱了,可是他們甚至無法產生汗水。

土地上根本不可能生長任何植物,人們苦苦地尋找,終於在靠近山壁的地方,找到了一塊不算太熱的土壤。土壤裏種出的東西難以下咽,但他們還是堅持耕種,仿佛只要耕種就有希望。

人口很多,幾乎與另一側一樣多。人人都像陳鬼,沒有情緒,沒有欲望,唯一目標就是生存。

人們引領歷險者往深處走去。越是前進,火紅色的天空漸漸變黑。登上熱得燙腳的山丘,余洲倒抽一口涼氣。

山丘腳下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動物,長相古怪,惡臭熏人。

“這是我們的食物。”為首的人說。

有幾個人被推了出去,大叫著落入山腳。他們手裏拿著石頭制作的武器,與古怪的動物開始搏鬥。

有人死了,有人幸存。動物們受驚,暫且退避,遠遠地徘徊。更多的人跳下山丘,把動物和同伴的屍體撿回來。

也沒有人去著意區分,囫圇扔進了大鍋中。肉被燒焦的氣味一股接一股冒出來,余洲胃部一緊,彎腰嘔吐。

他怕樊醒燙疼腳,一直把樊醒抱在懷裏,一邊吐一邊小聲道歉:“對不起。”

“你們吃嗎?”有人問。

兩人一魚同時搖頭。問話的人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吃起來。無人分辨下肚的是什麽東西,他們佝僂著消瘦的肢體,用松動的牙齒艱難地撕咬又老又韌的肉。

魚幹像個小姑娘似的縮在樊醒頭發裏,露出個魚眼小聲問:“這和咱們之前住的那地方,是同個‘鳥籠’嗎?”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余洲問。

正在吃飯的人們嘿嘿笑起來。“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這裏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為首的男人指著高墻一般的山,“山那邊是天堂,這邊是煉獄。阿爾嘉不喜歡的人,看不慣的人,不能令他滿意、心甘情願臣服於他那些把戲的人,都會被投入煉獄。”

“阿爾嘉……”余洲想起那位被稱為“王”的青年,“‘王’?”

“看來你已經見過他了。”那人嘶啞地笑起來,“在煉獄的每一個人都恨他。但是只要他願意讓我們回到另一邊的世界,讓我們重新過上正常人的日子,所有人都會心甘情願奉他為王,永遠聽從他的話。”

在煉獄生活的人,呼吸系統生變,他們無法長時間憋氣,枯皺的皮膚更無法承受浸水的刺痛。即便知道湖中有個洞口,但沒有人能夠遊過去。

這是一個困室。

余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青年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給人印象太好太深刻。

“你見過了吧?女人男人,美食美酒,永恒的春天,無盡的快樂,只要服從這個‘鳥籠’的規矩,服從阿爾嘉,你隨時隨地可以滿足自己的欲望。多幸福的生活。”

愉悅的欲望與無盡的恐懼,阿爾嘉令他們品嘗過這兩者之後,把“鳥籠”裏的人們分成了兩個部分。

他認可的,他不喜歡的。

人們被分置在兩個地方,於是恐懼的愈發恐懼,愉悅的愈發愉悅。

余洲問:“你們希望歷險者,殺了‘籠主’?”

人們相互對望,沒有人點頭。

“殺了‘籠主’有什麽意義?”男人笑了,“殺了他,你成為籠主,難道你創造的世界一定會比現在這個好?你能保證嗎?我們會相信嗎?”

男人指著余洲他們出現的湖:“回那邊去吧,歷險者。你們走不出這個‘鳥籠’,不如幹脆從飛星崖上跳下去。有女人接近你對嗎?她帶你們去過夜晚的飛星崖,對嗎?你難道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嗎?”

余洲不禁往後踏了一步,踩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