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薔薇湯(4)

小狗在樊醒懷裏咽氣了。它走得痛苦,四爪一直抽搐,余洲怕它把樊醒撓傷,想讓樊醒放下來。

但樊醒不肯。

他抱得很緊,怔怔看小狗的眼睛。小狗難受時呼哧呼哧喘氣,樊醒摸它的耳朵,聽見小狗嗚咽一般嘟囔。誰都聽不懂它說的話。

小狗肚子不再起伏,樊醒摸它的時候,肚皮下忽然有東西蠕動。

余洲一把拉開樊醒,就在樊醒松手的瞬間,無數手指粗細的藤蔓從小狗腹中穿破射出!

血潑了樊醒一身,猩紅色藤蔓在小狗屍身上舞動。

魚幹嚇得吱哇大叫,余洲立刻抱起樊醒拔腿就跑。

樊醒不停回頭,藤蔓沒有再動,在陽光裏化作灰塵被風吹散。

他沒有小狗了。

余洲鼓足勇氣回到那房子前,把小狗的屍體收殮好。

他沒有帶樊醒,只是叮囑魚幹看好樊醒。他記得樊醒一開始並不喜歡這只小狗,但幾天相處下來,石頭房子內外總是充斥著小孩清脆的笑聲。小狗也中意他,睡覺時、玩耍時,總要緊緊跟在樊醒身邊。

小狗的屍體很狼狽,甚至不完整。余洲把少女贈予的酒、蜜和食物拿出來,撿起小狗,小心放進籃子裏。

回到樊醒身邊,樊醒擡手要拿籃子。

“別看。”余洲說,“我先把它洗洗幹凈。”

現在的樊醒一點兒也不像孩子了,他沉靜開口,沒有一點兒悲傷:“我來洗。”

在石頭房子前的河流裏,他們一起把小狗洗幹凈了。

破開的肚子用布包好,等春風吹幹它的毛發,它就像蓋住被子入睡一樣安詳。

“它會活過來的。”余洲摸摸樊醒的頭發,“別忘了,在‘鳥籠’裏死去的活物,都會在這裏復活。對小狗來說,這裏很好,很適合它。”

余洲把籃子放進水裏,順流而下。他們都不知道這條河流淌向哪裏,目之所及曲曲折折,都是山壁。

樊醒起身順著河岸走,余洲和魚幹跟著他。誰都沒說話,走了大半天,看到河流的盡頭出現一處小小落差,籃子隨水流掉進了一個湖中。

湖面積不大,周圍被山包圍,是無法跨越的高峻山峰,峰頂直插雲端。

小狗和籃子在湖水裏打轉。

樊醒走累了就伸手要余洲抱。余洲手臂倒算有力,一路抱著樊醒,汗都沒出多少。把樊醒放下來之後,樊醒踏進了水裏,魚幹連忙咬住他頭發往岸上拖。

“……它眼睛好圓。”樊醒忽然說。

余洲坐在湖邊,樊醒貼著他坐下。

“我變小了才知道,原來小孩的視野是這樣的。”樊醒用手比劃,“很低很低,平時只能看到你們這些大人的腿腳。”他說,“跟我說話的時候,只有你會蹲下來。”

余洲並沒發現這個細節。他只是下意識地,用對待久久的態度來對待樊醒。

“你蹲下來的時候,和我一樣高。”樊醒看著漸漸漂進湖中心的籃子,“我蹲下來的時候,和它一樣高。”

余洲一聲不吭,心裏卻有點兒恍然大悟。

他甚至明白了小狗為什麽要在睡覺時作出保護樊醒的姿態。

這是在陌生世界裏,兩個小東西彼此之間的理解和珍惜。小狗不會說話,不會表達,小狗只會追著樊醒跑,用黑色的圓眼睛看他,在入睡的時候固執地抱著樊醒。在小狗眼裏,樊醒比它更孱弱,它要保護他。

“做小孩真有趣。”樊醒笑了笑,“最弱小,最無知,人人都會低頭俯視你。偏偏又最稚嫩,最天真。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會得到原諒,不會有人責備。”

余洲:“人一輩子也就那麽幾年。”

樊醒看他:“你記得你小時候什麽樣嗎?”

這個問題讓余洲原本柔和的表情窒了一瞬。他以往總是掛在面上的溫柔氣質霎時間消失了,眼中各色情緒掠過,微微一暗——他避開了樊醒的目光。

“哪裏想得起來,你難道還記得住自己的小時候?”他反問。

“不知道。”樊醒伸直短短的腿,更正道,“……不記得了。”他開啟了新的話題:“你妹妹跟我一樣大嗎?”

余洲打開了話匣子。他這個人乏善可陳,無論是做的事情還是有過的經歷,實在沒有什麽值得跟人傾訴的。但他有一個久久。

久久的生活、久久的模樣、久久的夢想……關於久久的一切,余洲說上九天九夜也不疲倦。

樊醒和魚幹聽得很專注。末了,樊醒起身踮腳,拍拍余洲的腦袋:“對不起。”

余洲:“什麽?”

樊醒:“你的背包,裏面有久久的東西。”

余洲:“算了,你一個人也對付不了那兄妹倆。”

樊醒臉皮厚得針刺不進,萬分遺憾地摸余洲的頭發:“唉,是啊。”

余洲:“我是把你當久久來照顧的,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叫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