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濃霧號角(1)(第2/2頁)

余洲身後是一片低緩草坡,幾棵松樹長得遒勁。離他最遠的松樹下影影綽綽一個人影,正朝他揮手。

余洲冷汗都下來了,抱起久久就跑。

“大叔叔”是余洲的前男友,一年前失蹤,至今沒有音信。

這個城市開始接二連三出現被稱為“陷空”的巨大地陷空洞時,“大叔叔”就消失了。他的名字和照片出現在失蹤人員名單裏,余洲曾在街邊的電視裏看到。

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人跟自己來往,用的竟然是假身份和假名字。

感情說不上特別深,余洲只是感到一種被愚弄和被欺騙的憤怒,但想到這人已經死了,隨之而上的是無處可放的空虛。

沒有正經人會願意跟余洲這樣的竊賊好好交往,余洲明白。但人總會對自己的運氣有盲目自信,“他對我是不同的”,“我對他是特別的”。

那人喜歡西裝領帶,總是打扮得一絲不苟,和他剛剛回頭時看到的人影一模一樣。

只是站在松樹下朝他揮手的那個東西,臉爛得只剩半邊。

跑出很長一段,余洲才氣喘籲籲把久久放下。久久不知發生了什麽,搖他胳膊:“再跑嘛。”

余洲沒好氣地應她:“你太重了,跑不了。”

兩人坐在河邊發呆,久久坐得無聊,撿河邊的廢紙折小船。

河流汙濁,滿是浮沫。上遊推下來的垃圾在岸邊擱淺,一層疊一層,陽光裏熱烘烘散發臭氣。余洲和久久折了幾枚紙船,放在水裏。小船半浮半沉,往同樣黑臭的下遊淌去。

“它們會流去哪裏?”久久問。

“大海。”余洲說,“或者就這樣消失。”

久久又問:“消失的東西去了什麽地方?”

余洲捏她小臉:“消失就是沒有了,不見了。”

久久不解:“總有個地方能去吧?”

余洲心想,會悄無聲息消失的東西,往往都是無人需要之物。無人需要,自然也無人會在意它們的終點。

他眼尾一掃,忽然發現久久衣裳口袋裏還裝著那黑色小瓶子。

余洲不信鬼神,也不信邪祟,但那本古怪筆記、黑色瓶子,還有爛成糊糊還能獨立行走的前男友,都讓他茫然。

“快把這東西丟了。”他說。

久久扯他衣角。順著小孩目光看去,無人的小橋上一個人影飄飄搖搖站著。那人爛得徹底,綻開的皮肉肥大虛松,迎風招展。

他又擡起手朝兄妹倆招了招,手臂骨頭白森森,反射日光。

余洲雖然家徒四壁,但世上還有他至為緊張的一樣東西。

他又累又怕,抖著舌頭罵了一聲,立刻抱著久久跑起來。久久在他懷裏樂得直笑,朝小橋上的人影揮手道別。

這兒已經是郊外,人跡稀少,跑出沒多久,又開始下雨。

這座城市秋季多雨多風也多事。余洲在廢棄的候車亭放下久久。來路沒有那古怪人影,但余洲心裏有了個疙瘩,沒法平靜。

雨大風急,兩人被淋得精濕。久久在他懷裏一直發抖,余洲想起背包裏有件外套,忙拉開鏈子尋找。

包裏掉出個東西,直砸在余洲腳上。

褐色皮質封面,還是那古怪筆記本。

余洲一怔:這筆記竟打開了。

風吹動紙頁,數行潦草的黑色墨字在陳舊紙張上浮現。余洲跪在地上,完全被那字跡吸引,下意識低頭,忍不住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光線驟暗。

他發上雨水凝聚成滴,落在紙上,恰好淹浸了一個“淵”字。

“久久,你碰過這本子嗎?”余洲問。

無人回答,風裏有輕笑之聲。

余洲還在極力辨認紙上的字,順手往身邊一攬——卻摸了個空。

碰到的也不是候車亭冰冷的座椅和水泥地面,而是粗糙泥地、草根與石子。

余洲心頭一空:“久久?”

他擡頭才發覺眼前一片陰沉濃霧,自己正置身於一處黑暗之地。惡風卷著松濤,滾滾如雷。

“——久久?!”余洲慌得聲音都破了。

霧中一盞風燈亮起,數個人影或站或立,影子被霧氣模糊,晃動得厲害。舉燈的人擡手沖余洲招了招:“你來啦。”

余洲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情況,斜刺裏忽然砸來一個拳頭。他昏頭轉向,被人踩著腦袋摔在地上。

“你說的下一個人,是他吧?”鉗制他的是個大漢,粗聲粗氣,踩得余洲腦袋脹痛,“你確定殺了他,咱們就能從這破地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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