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簾風絮

這老乞丐或者是段浩延的化體,或者不是,但肯定知道什麽。

既然對方設局,那麽他倒也不介意應邀。

太陽落山之後,舒令嘉再次來到了鎮西宅院。

小楨已經把茵娘暫時送走了,她自己在面攤幫工,也沒有回來,此刻整座府邸中空空蕩蕩,陰氣迫人,是名副其實的兇宅鬼院。

舒令嘉沒再跳墻,徑直走到大門口,擡手將皮人甩了過去,只聽“啪”地一聲響,那一小塊輕飄飄的皮子就貼在了門板正中。

舒令嘉在皮人眉心一點,念道:“迷魂過鬼關,枯骨隔陰陽。孤鏡幻門開,冥燈泣淚長。”

隨著他的話,兩扇大門吱呀一聲便開來,有個丫鬟從裏面走出來,笑盈盈地說道:“老爺,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和少爺都等著您用晚膳呢。”

舒令嘉身後有個聲音道:“好,進去吧。”

他回過頭來,發現丫鬟根本就看不見自己,而是在同後面的男子說話。

那男子面貌俊朗,眉眼帶笑,頗有些面熟,舒令嘉記得自己偶爾前往心宗辦事的時候,曾經見過他幾面,正是段浩延。

他便跟著兩人進了門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所找尋的那柄劍就掛在墻上,約三尺長,一指寬。

舒令嘉多看了幾眼。

段浩延的妻子文鴦仙子和一名五六歲的孩童正坐在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前,等著他回來。

那孩子眉眼肖似母親,相貌十分清秀,可惜雙目無神,表情呆滯,一眼就能看出並不正常。

丫鬟很快就退下去了,見到丈夫回來,文鴦仙子笑意盈盈地起身盛了碗湯,同時嗔怪道:“看看你都什麽時辰了才回來,飯菜都該涼了。”

段浩延笑道:“你這會怪我回來的晚,但馬上就要誇獎我了,看看這是什麽?”

他拿出一個玉瓶放在桌上,文鴦仙子打開一看,裏面有十來枚朱紅色的藥丸。

她又驚又喜:“這藥這麽快就配齊了?”

段浩延道:“怎麽,不相信你夫君的本事嗎?”

他說著摸了摸那孩子的頭,笑著說:“眼見著我兒子是一天好過一天了,說不定明年就能開口叫爹娘呢。”

文鴦仙子一時高興,竟像個小姑娘一樣撲進丈夫懷裏,摟住他的腰,說道:“太好了!師兄,真是辛苦你了!”

房間裏充滿了食物的香氣與笑聲,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而在正房外面,有名小廝打掃著庭院,兩個丫鬟手裏捧著漿洗幹凈的衣服,悄聲說著什麽,風吹動花葉,簌簌作響。

一切顯得無比溫馨幸福,像是仙氣盡褪之後,紅塵中的任何一戶普通人家。

但這幸福又顯得如此空泛和虛假。

一切真的那麽值得開心嗎?世事多有委屈無奈,做一個普通而平凡的人,為了生活奔忙勞碌,當真比身在仙門,劍驚河山更加快樂?

不對,不對勁。

舒令嘉緩步退到院子中間,正要動手,忽然聽見什麽東西被撕裂一般的聲音響起。

這道聲音在暗夜裏顯得格外清晰,緊接著四下的空間都開始波動,應是有高手強行闖入。

舒令嘉往墻後一閃,就看見面前的場景上竟然破開了一個洞,一只修長的手握在那洞的邊緣處。

緊接著,就好像被撕開的畫卷一樣,這場景被硬生生撕下來了一條,露出後面另外一層漆黑的底色。

有人從那被撕開的縫隙中一低身走了出來,儀態灑落,直起腰時,月光照亮了他的臉,是景非桐。

——他既然也在調查段浩延的事,會找到這裏也不意外,只不過很難說是不是一路人了。

舒令嘉沒動,眼看著景非桐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什麽都沒有做,步履悠閑宛若月下漫步,但隨著景非桐的前行,周圍所有的景色正迅速地翻卷,化灰,世界毀滅而後重建,終於露出了另外一層猙獰面目。

打破表面的結界,景色變成了冬季。

舒令嘉感到一下短暫的眩暈,隨即便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正在前方極度驚恐地尖叫道:“殺人啦!”

舒令嘉發現,自己正提著一柄劍,在光線昏沉的回廊下大步疾行著。

在他的前方,正有一名女子匆匆奔逃。

她就是先前笑容滿面迎接段浩延回府的丫鬟,此時尚未來得及跑遠,劍招一出,她的頭頓時骨碌碌地滾到了地面上。

整個過程都好像一場短暫而又真實的噩夢,這不是舒令嘉第一次殺人,卻是他第一次殺不會術法的無辜之人。

他感到自己停住腳步,用長劍支撐住微微搖晃的身體,急促地喘息著,劍刃上的鮮血一滴滴滑落下來。

舒令嘉的余光看見,就在不遠處的回廊旁邊,景非桐正站在那裏,淡淡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目光冷淡而空茫,像是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