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安德烈留在大火裏,目視怪物攜帶嬰孩消失在走廊盡頭。

這座莊園的大火越燒越旺,最終只剩下石頭框架和一地焦黑木炭與碎裂的玻璃。

火焰停歇後,安德烈走出莊園,耀陽西落,黑暗彌漫在天邊。

天空與地面的交界線逐漸融合,似顏料在畫布上流淌,垂落水滴把白色的畫面覆蓋完整,滴水不露。

安德烈站在原地,他不太能動彈。

這場夢境在崩塌,主導權從他手中滑落,轉向他以為被他尋找到弱點的獵人手中。

寒光從背後閃現,安德烈來不及躲避,被人掐住了脖子,刀刃抵在他後腰。健碩的身體貼在他後背,危險的氣息從獵人身上散發。

在讀心裏面,安德烈從沒有遇到過對手。

他一向肆意參觀別人的夢境,只要他想,他就能看到最痛苦,最深刻,最卑鄙的記憶。這些夢境帶著個人感情色彩,誇張離譜,卻引人入勝。

看客在劇場被主演捉住脖子的事情,安德烈還沒有經歷過。

安德烈舉起雙手,側過臉,萊恩斯整個身體隱匿在黑暗裏,看不清面目表情,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尖翹的鼻尖。

“滾出去,血族。”冰涼的話語落在安德烈耳邊,尖刃透過布料,幾乎刺進皮肉。

這句話像是一個信號,容納看客的劇場變作閑人免進的私人居所,黑暗由四面八方擠壓而來,搶奪夢境的主導權。

安德烈心神一縮,被黑暗吞噬後迅速睜開眼,他的胸膛被重重一推,獵人血痂剛剛掉落的手握著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萊恩斯的臉色看起來差極了。他淩厲的黑瞳裏夾雜著血絲,如同蜿蜒在古堡上的藤蔓,遮蔽了健康的顏色。

銀刃刀鋒毫不客氣地擦著安德烈的脖頸,淡淡的焦糊和血腥味道飄散開來。

彌撒尖銳的“喵嗷”了一聲,沖著萊恩斯的小臂咬上一口。

“啪嘰——”

“嗷嗚!!!”

卷耳標致的貓臉撞上安德烈的手掌,大尾巴委屈地卷起,彌撒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沖它見“色”忘寵的主人呲了呲牙,一溜煙跑遠自閉去了。

安德烈在後面叫彌撒,然而卷耳顯然是有脾氣的,自顧自攀上閣樓,消失在黑暗裏。

“……”替受害者擋過一擊貓爪的安德烈有些訕訕,他推開銀刃,脖頸燒焦的痕跡迅速消失,恢復如初,“兩清了。”

安德烈極度僵硬,有那麽一點梗著脖子的勁。但他神情自然,一丁點窘迫都要扒開了才能體會出來。

正在氣頭上的萊恩斯大概沒那個功夫去仔細琢磨一只吸血鬼的心思。

“下次斷的就是你的脖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安德烈,收起刀刃,而後跨出棺材,走到角落裏沉默著閉上眼睛。

大量失血又經歷讀心的獵人身體狀況不會太好。他靠著墻的動作僵硬勉強,透露出一點故作堅強的倔強來。

但安德烈清楚地知道,那根本不是倔強,而是在虛弱下隱埋的殺意。

惹惱了前上司的顧問先生不算太後悔。那場堪稱精彩的“演出”可比獵人的殺意值錢多了,畢竟獵人嗎,本就應該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怎麽殺死吸血鬼。

“我都忘了,第一次和你見面是在一百年前。這麽多年過去,你不僅活著,樣貌都沒怎麽變。”安德烈爬出滿是血跡的棺材,慢條斯理把身上的臟衣脫下。

長眠讓安德烈對時間概念有些模糊。十年,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只要他在棺材裏不張開眼睛,時間就是靜止的。

獵人的樣貌在記憶裏從未改變,沒有胡茬,沒有皺紋。仔細想來,這個人類幾乎和他一樣,是個長生不老的怪物。

“你的血脈究竟是什麽樣的?”安德烈舔著嘴唇,口腔裏還殘留些許血液的甘甜。

萊恩斯擁有血族的血脈,他的的父親是吸血鬼,母親在臨盆前夕也被轉化過,理應血統純度不低。

但安德烈品嘗不出來,或者說分辯不出究竟是哪種物種的血液。萊恩斯的血液純美甘甜,新鮮滾燙,比他喝到的血液更美味。這絕不屬於血族或是人類。

安德烈盯住萊恩斯,問:“你是日行者,還是吸血鬼,或者……是人類?”

萊恩斯睫毛動了動,他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有吸血鬼好似調侃的聲音。萊恩斯沒有吭聲,也沒有睜開眼睛,似乎完全屏蔽了安德烈的存在。

被忽視的吸血鬼收回目光,繼續道:“還有在黑市的測試,你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等級不一,是因為第一次摻雜了一些日行者的血液做調和。而第二次你根本沒有耍什麽把戲,你的血液裏擁有吸血鬼的血脈。”

沉重禮服落地,安德烈背對著萊恩斯,稀疏的光打在他肩胛骨上,蒼白的皮膚被染成了金色。

“你抓住試管給我看,但手掌握住了透明部分,沒人知道你到底是用了還是沒用。藏得很好,萊恩斯。”安德烈卷起沙發上的毯子,把自己包了進去,半躺在沙發上,皺著眉看始終閉著眼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