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田東寶(上)

祝南疆把薛從淮帶回了家,並給他弄到一張去香港的船票,四天後出發。

“到香港之後你自己想辦法去廣州吧,我管不了。”

“祝探長……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報不了!”

薛從淮得知不日便能離開上海,一改前幾日的頹廢重又精神抖擻起來,臨行前他勸祝南疆跟他一起走。

“上海待不下去了,租界也不安全。祝探長,既然你搞得到船票就趕緊走吧,哪天日本發起瘋來把洋人給打了,誰也保不住咱們!”

“要滾趕緊滾,我好得很,用不著你來擔心。”

“就算是在租界你逃不過特務的眼睛。你聽我說,日本人早已經盯上你了,真的,前幾天軍部那邊還……”

“老子當了十幾年便衣,還怕被特務惦記?”

“唉,祝探長,我是真擔心你……”

祝南疆向來認為跟薛從淮就是酒肉朋友,互相利用的關系,只因對方實實在在地帶給自己大筆財富,因此處於利人利己的考慮處處幫他一把。如今“大難臨頭各自飛”,對方突然老大哥似地關懷起自己來,平日裏攤了多少好處也沒見他客氣過,現在因為區區一張船票就感恩戴德。不懂,真的是不懂。

祝南疆跟昔日的“友人”之間突然產生隔閡,心裏不太痛快,好在第二天一早薛從淮就上了船。他怕路上有人找麻煩,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到親眼看著輪船離港才開車折返。

到家後他想起先前薛從淮托自己轉交給他老婆的那枚信封還在書桌上壓著,打開一看,大約有十五萬塊的存款。當天下午他就去花旗銀行把錢取出來轉存到自己名下,就當是送對方離滬的保護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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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從淮說日本人盯上了他,沒過幾天還真有個號稱外務省特派員的小老頭子找上門來,大五六十歲年紀,個子大概只到祝南疆的下巴。

小老頭子大概剛到上海,中國話說得不怎麽樣,詞藻華麗地啰嗦了一堆,大致是邀請他去幫日領館主持文化方面的工作。

“這跟老薛說的不一樣啊!不是說讓我當警察局長嗎?”祝南疆心想,“警察局我還能扯上點關系,文化工作……就我這中學沒畢業的文化水平,能主持什麽文化工作?”

祝南疆雖然一向自我感覺良好,但在某些方面很有自知之明,認為自己除了會寫兩句情詩以外跟文盲沒什麽差別。這外務省特派員昧著良心溜須拍馬,用詞又不恰當,好話聽上去有些諷刺的效果。他聽著聽著心裏不大舒服,於是假裝身體欠佳敷衍了事。

小老頭以為是自己中文沒說明白,第四次登門之時帶了個隨行翻譯,沒想到祝南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頭兩回還能坐在沙發上勉強談兩句,六七天不見居然虛弱到下不來床了!

祝南疆靠裝病熬走了包括小老頭在內的三四波日本人,打算繼續用同一招數熬過年,不想剛過12月突然接到電話,說是有日本兵要接收他在寶山路的房子做兵站。祝南疆聽到消息大驚失色,瞬間什麽毛病都沒有了。

那房子原是溫家老宅,剛跟溫長嶺鬧掰那段時間他想對方想得緊,於是花了些錢買下這處宅院,不做任何用處,就是偶爾過來看看以解相思之苦。

祝南疆主要的資產全在法租界內,留在華區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小生意,唯有這棟宅子算是個寶貝。寶貝是不可以輕易被人搶去的,因此在當了兩個多月睡美人之後他終於清醒過來。

日本人現在在華區是暢行無阻了,別說搶占民宅,就是當街殺人也沒人敢管。他知道寶山路一帶是非多,造個兵站或辦公處不稀奇。但是那麽多房子為什麽偏偏挑到自己頭上,且說動手就動手也不事先知會一聲?

祝南疆的疑神疑鬼在某些時候顯得迷信,少數情況下又十分靈驗。

譬如現在,他覺得沒收房子充當兵站這件事很古怪,懷疑是有人在背後存心作弄他。這種時候本人被逼出面顯然是正中對方下懷,因此他身著便服開車到寶山路附近,悶聲不響地看著一隊全副武裝的日本大兵進進出出往房子外面搬東西。

“三爺。”

瞎子這時候依舊是跟在祝南疆身邊寸步不離。他那眼睛雖然只剩下一只,但不知怎麽的比旁人兩只加起來還要看得清,看得遠。祝南疆順著他手指方向遠遠望去,在三四名領隊模樣的日本兵身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田東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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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租界後祝南疆加派人手往日占區打探消息。

自從裝病在家他就鮮少關心新政府的動向,調查班也因國民政府的撤退停止運作。

南京剛剛淪陷,戰爭擴大已成定局,法國當局考慮到在華僑民的安危也是萬分緊張,喝令巡捕房切勿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