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變天

祝南疆這人向來有點迷信,任何一件事只要他願意,就可以立馬成為好兆頭或者壞兆頭,盡管實際上也沒應驗過幾回。

但這一次不知怎麽的,他的預感格外準確。

7月8號淩晨,駐紮在豐台的日本駐屯軍突然向宛平城發動攻擊,戰爭爆發。

一個月後炮火蔓延至淞滬,政府軍與日本駐滬海軍特別陸戰隊激戰三個月,終因戰局失利被迫撤退,11月中旬上海淪陷。

祝南疆因為住在法租界,對華東一帶的時局不甚敏感。因此當平津開戰,周圍人都惶惶不可終日之時,他還稀裏糊塗地在公館裏坐著,計劃過幾日再請法師來家中做法驅驅邪祟。還是瞎子腦袋清醒,病一好就出門搶購糧食,囤積罐頭。

過了幾日工董局傳出消息稱上海可能開戰,祝南疆這才緊張起來。開始東奔西走地打聽情報。華區的中國人有的嗅到危機,紛紛拖家帶口湧入租界,而租界內的有錢人則是想方設法找船南下避難。

那薛從淮是個機靈的,路子又廣,早早就弄到船票把老婆孩子和丈人一家全部送去廣州,自己則暫且留在上海善後,把大額錢款取出來存入英國銀行,一切能夠變現的資產全部出手換成金條。

祝南疆這些年靠薛從淮賺了不少錢,眼見搖錢樹要離自己而去,非常真情實意地感到不舍:“說走就走?你那些房產和商店,賣不掉就打算扔在這兒嗎?”

“情勢所逼,要是孤家寡人賭賭運氣也就罷了,我這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是擔不起風險。”

“有這麽嚴重?日本人就算打過來也不至於進到租界,到時候看情況再走也不遲。”

“誰知道日本會不會對英法開戰,等打起來再走就晚了。”

“那不可能!”

嘴上說著不可能,祝南疆心裏其實並無主意,並且被周遭愈發緊張的氣氛帶得自己也有些不安起來。

不過他跟薛從淮不同,一來他從小生長在上海,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離開這塊熟悉的地方不知道還能去哪裏,二來他孤家寡人一個,真要逃的話也沒那麽多顧慮。

況且溫長嶺也還沒走。

早在五年前,日本破壞文化機關以打擊中國的意圖就十分明顯。江南印書館已然遭受過一次毀滅性打擊,這幾年才剛剛恢復過來。如若上海失守,在華區的圖書館和印刷廠必然遭到徹底查封和破壞。因此當華北的槍聲一響,溫長嶺和管理所領導就在臨近的法租界租下臨時倉庫,將印刷廠的機器,原材料和圖書館的藏書向租界內轉移。

調查班接到情報稱日本特務已獲知印書館的行動,正采取措施暗中阻撓。工董局在這節骨眼上不敢跟日本人作對,命調查班靜觀其變,切勿插手此事。

祝南疆一面要防止特務對溫長嶺下手,一面又要向工董局隱瞞行蹤,瞻前顧後地放不開手腳,幾場暗鬥下來印刷廠是順利轉移了,他自己也損失了不少人手。

這世道比起十年前已大為不同,祝南疆隱約感覺到憑自己現在的能力已經無法確保溫長嶺的安全,再加上薛從淮說日本有可能對英法開戰,一番計較之後心中不安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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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挨到8月中旬,上海終究沒能躲過炮火,激戰三個月後政府軍撤退,留下一片滿目蒼夷的土地。

情況比祝南疆想象的要好一些,日本占領上海後並沒有向英法等國發難,華區以外的地方還算太平。

各路關卡全部封死,但凡有在租界有房產或者門路的人早已拖家帶口前來避難,商會組織有志者搭建臨時救濟點,給無家可歸的難民提供糧食和補貼。

薛從淮為處理手頭的股票期貨耽擱了時間,沒能及時逃出去,這會兒便被堵在法租界新區的公寓裏,大門一閉終止了一切活動。

用他的話說現在華區已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像他這樣平日裏長袖善舞的活躍分子,一旦被盯上了撇又撇不幹凈,搞不好就被當成漢奸。

短暫的混亂過後租界區逐漸恢復了秩序,祝南疆以為危機已然過去,又試試探探地開始在華區露面。

早在五年前日本第一次炮襲上海之後江南印書館就在香港建立了分廠。7月平津開戰,館長一邊安排管理所等主要機構往租界區轉移,一邊把貴重機械和大半的職工派往香港。香港實際上成了印書館的運營中心。而以編纂室為中心的少量人員依舊留在上海,從事戰時教科書的編纂工作。租界內成立了臨時辦事處,溫長嶺任副處長,同時負責香港和上海之間的運輸。

只要哥哥還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就是安全的。祝南疆覺得這樣挺好,他跟溫長嶺之間的距離甚至比開戰前還近了一些,既然如此就更沒有理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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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他從手下探子口中得知日本軍部已在華區成立了新政府,叫什麽“上海市大道政府”,問主要官員都有誰,卻是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