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個世界

祝南疆因為“吉利事件”在工董局內部名聲大噪,連宋成耕都有些怕他了。

這年頭權貴名流玩兩個兔子不稀罕,吉利錯就錯在不該把主意打到祝南疆頭上,但這報應實在是太大了點。

宋成耕覺得哪怕是吃了藥,祝南疆的反應也有些過於激烈了。但這話他不好說出來,因為被強奸未遂的人並不是他。

為了安撫對方,外加對上個月抓捕許靜山有功的獎賞,宋成耕給他開了十來天的休假叫他好好休息。

祝南疆不想休息,他急需找點樂子來沖一沖前幾日粘上的晦氣。

八仙橋那地方他暫時是不想去了,牡丹堂又太費精力,於是他又開始搜羅起長相順眼的年輕戲子。多花點錢捧一捧就可以往家裏帶,身段好,性子又乖,玩膩了就換也不礙事。

這日他看上個十六七歲名叫傅源春的小旦,對方似乎也對他有點意思,一聲聲三爺叫得清甜。

祝南疆等傅源春演完戲,接他去新世界麗緣飯店吃了頓飯,然後便將人帶回了公館。

剛一進門,他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側對自己坐在沙發上。

“三爺……”瞎子迎上前來。

祝南疆愣了兩秒,一把拽過傅源春將他推搡出門,又扭頭對瞎子道:“送他回家。”

瞎子帶著傅源春去找司機了,祝南疆關上門喘了兩口氣,聽見溫長嶺從沙發上站起來的聲音。

“祝探長。”

祝南疆聞言難以自制地哆嗦了一記,轉身回去時已勉強恢復了笑臉:“哥哥,你來了?”

他太驚慌了,驚慌又迷茫,直到這一刻也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自打和溫長嶺斷絕交往以來,他的世界就好像被分割成了明暗兩塊,沒溫長嶺的那半明快敞亮,有溫長嶺的那塊狹小無光。

只要忘了溫長嶺,他就可以在明亮的世界裏放肆呼吸,可是他做不到。

他時常在太陽底下忽然想念起黑暗來,他想要回到那塊狹小的牢籠裏,和哥哥一起分享所剩無幾的空氣,哪怕下一秒就會因窒息死去。

可溫長嶺拒絕了他,就好像他配不上這黑暗似的,他和他身後的亮光一起被阻擋在了牢籠之外。

“哥哥,你坐,我去泡茶……”祝南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茶幾上的雜物,一邊努力思索可以作為開場白的話。

他不想問對方“你找我有什麽事”,那樣顯得過於生疏,好像沒事就不可以來找他似的。

然而除此之外他又能說什麽呢?

“哥哥,你餓不餓?我讓廚子去做點吃的。”

“我吃過晚飯。”

“這是昨天剛買的橘子,我先去洗個手再剝!”

“不必麻煩了……”

“哥哥,你先坐著喝茶!”

“南疆!”溫長嶺攔住他,“真的不必……我不餓。”

祝南疆愣了一下,然後又得意地笑了。

他一開始叫他祝探長,這不對勁,太生分。現在好了,在他堅持不斷地故作親熱後,“祝探長”終於又變回了“南疆”。

他得逞了。

“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相求。”對方接著道。

剛浮起的笑容又暗淡下來。

哥哥還是拘謹,什麽求不求的,這不應該是他說的話。

“什麽事?”祝南疆稍微隔了段距離在溫長嶺身側坐下,言語中極力掩蓋失望。

“我有個朋友……上個月在法租界被抓,判了刑。”

“哪個朋友?叫什麽名字?”

“許靜山。”

祝南疆心中一頓,臉上卻沒有什麽變化。

他應該猜到溫長嶺來找他是為何事的,剛才一時分心沒有細想,現在對方一提起許靜山這名字,他就都明白了。

人是他抓的,當天就送進了特區法院,現在判決書都下了。哥哥說有事相求,是求他做什麽呢?

祝南疆突然間既膽怯又興奮起來。膽怯的是自己似乎又做了惹哥哥不高興的壞事,興奮的是多虧他抓了人,哥哥又願意來見自己了。

“我知道這個人,上個月被捕的,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判了十年徒刑。”

“十年?什麽罪判這麽久?”

“稽查班在他家裏搜出了革命黨的宣傳單……但那不是他的東西,他不知情。”

溫長嶺說得很慢,仿佛在斟詞酌句。

他不確定祝南疆是不是知道內情,但既然是有預謀的抓捕和陷害,警探長多半親自參與。

判決書剛下的時候工人們就抗議過,情願過,但是沒用。這罪名太大了,“證據”又如此確鑿,上面鐵了心要抓人。有人想起溫長嶺與祝南疆曾有過交情的事來,拜托他來替許靜山說情。

溫長嶺無意來見祝南疆,自從撕破臉之後他就做好了與他永不相見的打算。但事關許靜山的命運,面對工人朋友的請求他又不得不來。

正如他所說,這身警服是樹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鐵門,門一關,過去的一切交情都成了笑話。然而現在,他卻要指望對方能看在這些笑話的份上幫自己一把,真是何其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