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毛病
黃老四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羅占元知道祝南疆這人私底下恩怨多又火氣旺,剛進巡捕房的時候就鬧出過幾樁人命。可幹這行的本來就沒幾個手上幹凈,因此只要他不得意忘形爬到自己頭上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由著他去。
八月初,祝南疆如願在俞公館見著了俞善錕本人。
俞家在法租界聲譽極高,俞善錕這兩年又在華界大搞慈善事業,聽說田東寶使喚黃老四搶民宅占地皮的事勃然大怒。
祝南疆低眉順眼地賠完了罪,對方不但沒有為難他還反過跟巡捕房道歉,待到宴會快散的時候大概還是氣不過,索性一個電話把當事人叫了過來。
那田東寶三十多歲年紀,長相倒是順眼,在劈頭蓋臉挨了俞善錕的一通責罵之後當即低頭認錯,但話裏話外把罪過全推到黃老四頭上。
祝南疆無心糾纏,遂主動與其握手言和,並非常大度地表示“各有各的難處“。
宴會結束,俞善錕在家中設了賭局繼續熱鬧,祝南疆見上桌的盡是法租界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自覺已沒有留下的必要,於是便收拾起外套隨著散宴的賓客一起撤去了。
因為事先並不知道會折騰到什麽時候,他沒有叫瞎子開車來接,自己一面吹風一面沿著海格路往東走。
走著走著一輛黑色汽車停到他身邊:“祝先生,怎麽不坐車?我送你吧?“
祝南疆扭頭一看見是田東寶,面無表情地又回過頭去接著往前走:“不用。“
不想那轎車竟跟著他一路緩緩往前。
“聽說祝先生才幹了兩年華捕就升任警探?真是年輕有為。”
“過獎。”
“這兩年法國人真是管得越來越寬了……早知道會驚動巡捕房,我怎麽著也不會放著黃老四亂來。”
“多謝田經理體諒。“
“說起來其實我與祝先生曾有過一面之緣,去年三月份法國領事來商會做演講的時候……”
“是麽?我忘了。”
“祝先生貴人多忘事。”
“你用不著擡舉我。”
田東寶還想再說些什麽,祝南疆忽地停下腳步:“行了,別給我陰陽怪氣的……就黃老四那事,要怪只怪你自己教出幫廢物,有委屈去找俞善錕說去!”
祝南疆喝多了酒,此時涼風一吹腦子暈暈乎乎的,說話也不大客氣起來。
話都不好聽了,表情更好看不到哪兒去,不耐煩的眼光掃過來,與方才在俞善錕面前低眉順目的謙遜模樣大相徑庭。
“祝先生誤會了,我是誠心想跟你聊幾句。”田東寶像是沒有脾氣,被懟了一通之後依舊面上帶笑,“上車吧,我送你,就當是為今天的事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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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疆最後還是上了田東寶的車。因為他懷疑自己要是不上車,對方會一直這麽跟著他到家。
汽車駛入公共租界中區,田東保突然把車窗搖起:“祝先生,你把外套穿上吧,風大容易著涼。”
祝南疆被酒精燒得心中燥熱,這時正想要涼快,突然窗玻璃一擋把風全給擋沒了。往駕駛座瞥了一眼,他懷疑對方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田東寶對他的不滿視若無睹,邊開車邊又重復了一遍:“把外套穿上吧。“
“田經理,你喝多了?”
“我不喝酒。”
祝南疆別過頭去不再搭理他,心想橫豎再忍忍就到家了。
閉上眼睛眯了一會兒,他突然覺得有東西窸窸窣窣地紮在脖子上,睜眼一看是田東寶伸了一只手過來給自己系領扣。
”你有毛病?“忍無可忍地拍掉他的手,祝南疆坐起來三下兩下又把領子解開,“八月份的天叫我小心著涼,你他媽的想熱死我!?“
“祝先生,熱就熱,別罵人啊。”
“停車停車,我自己走!”
“馬上就到了。”
祝南疆被憋得喘不過氣來,也不知道是純粹因為熱還是怒火攻心。再看那田東寶卻是一絲不苟地穿著件長袖,面色淡定,汗都沒有流一滴。
真是活見鬼!
汽車停在何公館門外。
門仆迎上來,祝南疆把外套往他手裏一扔,甩上車門就往院子裏走。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田東寶熱情洋溢的聲音。
“祝先生,晚安!”
祝南疆腳心裏一驚,仿佛又聽到了“穿上外套,小心著涼“,當即加快步子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玄關裏。
此時已是夜裏十一點鐘,瞎子手腳麻利地放好熱水,祝南疆脫掉一身襯衫長褲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仰頭埋在一缸子白色肥皂泡中,他越想越覺得這一趟自己幹的漂亮。
黃老四的事解決了,俞善錕對他還算客氣,羅占元也沒怪他貿然殺人。
至於田東寶,此人看著儀表堂堂,說起話來陰陽怪氣前言不搭後語,與其講他不懷好意,不如說是腦子有點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