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扭捏

祝南疆在溫宅逗留了足有半個多鐘頭,直到瞎子敲開門提醒他門口的弟兄再不撤就要把警察局的人給引來了,這才意猶未盡地跟溫長嶺作別。

他起先擔心溫長嶺會不認得他,這還算是比較好的結果。最壞的打算是他恨他,根本不想見他。這也是他多年來不敢刨根問底追查他的下落的原因。

見不到,至少還有個念想。見到了,可能是更深的絕望。

可是現在,他發現一切都是他杞人憂天。溫長嶺記得他,願意跟他說話,甚至允許他叫他一聲“哥哥”。

時間仿佛一下子倒退了很多年,他依舊是那個坐在石頭台階上等哥哥放學的小孩。

不同的是,他已不再需要扮可憐來獲取憐憫,也有足夠的力氣和膽量來保護自己和別人的安危,就像方才毫不猶豫地殺掉那個令哥哥受傷的癟三一樣。

溫長嶺跟他說了這些年來他家中發生的事。

溫成儒在四年前就得肺病過逝了,印刷廠經過重組成立了有限公司,由原先的一家小工廠拓展成含管理處,印刷所,編譯室和圖書館四個分部的江南印書館,溫長嶺則繼承父親的工作任印刷所所長。

“難怪,前兩年我去管理處找過你,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你去的應該是圖書館。胡館長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向他問起我,他就會告訴你我在哪裏。“溫長嶺倒了些芝麻糖在祝南疆跟前的盤子裏,“你還來找過我?我以為就我在想著你。”

祝南疆聽他這麽一說,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他雖還不到二十歲,但因開葷開得早,男女之事做多了甜言蜜語信手拈來,什麽“你想我““我想你”之類的話早就說順口了。

然而溫長嶺這麽隨口的一句卻像根敲鐘棍似的,猛的一下敲得他六神無主,瞬間不知道該怎樣反應才好了。

好在溫長嶺馬上話鋒一轉問起了何庭毓。

“何家失勢,我還擔心你會不好過。“

“我早就跟何庭毓斷絕來往了,他是勝了還是敗了還是死了,都與我無關。”

“畢竟還是有那麽一層關系在。”

“哥哥,你知道的……我跟他沒什麽感情。”

溫長嶺嘆了口氣,想起從前祝南疆身上的那些傷疤。十來歲的年紀遭受虐待,心中記恨也是自然的。

沉默半晌,他突然又道:“前幾天我還在南市區那邊看到何庭珖,他好像在做地產買賣。“

“啊……“祝南疆愣了一下,仿佛這才想起來還有何庭珖這個人似的,“我……很久沒聽到過他的消息了。“

“怎麽搞的……哈,為什麽我比你還要清楚何家的事?”

——你自己剛才說了的,你想著我,所以自然會關心與我有關的事。

祝南疆這麽想著,臉頰蹭的一下就燒起來了,為掩飾窘迫他輕咳一聲:“你,你現在一個人住?“

“嗯。叔叔成家了,也不好總是住在一起。

“誰?誰成家了?”

“不是我,是我叔叔。”溫長嶺見到對方的反應覺得有些好笑,“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有家室的人嗎?“

祝南疆左右往屋子裏掃了兩眼,看似不太相信:“你真的一個人住?我看這房子還挺大的。“

“劉媽一直跟著我,還有位姓顧的師傅。前些日子那姓黃的無賴纏得緊,我怕生出事端,讓他們先另找地方落腳了。“

“哥哥,你要是跟我一起住,就用不著怕有無賴來找你麻煩。”

“喲,真厲害。”溫長嶺被逗樂了,“你要是想住過來也可以,我這兒有空房。“

祝南疆想的其實是把溫長嶺接到公館裏住。不過他知道對方一定不會同意,哪有分別七年,剛才見面就跟人回家的道理?

至於“住過來“,顯然也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

“這哪能行?日後等你有了家室,我又得卷鋪蓋跑路。”

“好端端的你總提這茬幹什麽?”溫長嶺突然皺起眉頭,也不知道是真的惱羞成怒還是做做樣子,“南疆,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變得跟隔壁那幫催我討媳婦的大嬸一樣?“

“我沒有……”

祝南疆再一次漲紅了臉。他發現自己跟溫長嶺說話特別容易“不好意思“,明明是個從不肯在嘴上吃虧的人,一旦面對溫長嶺就不知怎麽的沒了氣焰。

“我就是說說而已……我催你幹什麽,你討媳婦對我又沒有好處!”

“唉,我是說著玩的。“溫長嶺見他一本正經地辯解,不由後悔說了這話。

他沒想到祝南疆會這麽較真,一邊較真還一邊扭扭捏捏的,搞得像是自己在欺負他一樣。

“南疆,你這……你怎麽跟個女孩兒似的,你臉紅什麽?”

瞎子在院外等得焦急,敲門進屋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光景。

饒是他成日跟塊石頭似的波瀾不驚,此時也不由得擡頭露出詫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