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厲白咬著筷子,想了想,問,媽,我有個朋友聽到我要去上海挺生氣的,他想讓我留在北京,還說給我找大設計院實習。後來我們就因為這事吵了一架。你說我是不是有點不知好歹?

章女士說,吵得很兇?

厲白說,挺兇的吧……很兇。心道,都撂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了,能不兇嗎。

然後章女士就說了,那你那朋友挺稀罕你的嘛,不然幹嘛跟你這麽大發脾氣。普通朋友問問去處就點到為止了。

厲白張了張嘴,不曉得怎麽接茬了。

那天晚上他躺床上想了挺久,可能黎艾也不知道上海那個事務所是他偶像開的,可能黎艾也是出於好意……

好吧,厲白越想越覺得自己完了,居然和那大魔王對吼,還先摔他電話。每一條都是死罪啊!

而且,黎艾那種性格絕對不可能先拉下面子求和的。

厲白想了很多和黎艾和解的辦法,發短信?發郵件?可內容寫什麽?只認錯也太慫逼了。這一折騰,就折騰到了月底。

沿海城市祖輩上大多都是靠海吃海,出船捕魚。這種看天吃飯的活計總會有很多規矩和迷信。福建人拜媽祖,他老家這邊的人喜歡拜觀音菩薩,弄煌路盡頭那裏的小廟,別看廟小,屋子也破破爛爛,裏頭千手觀音的金身像足足有九層樓那麽高,一看看過去只能看到菩薩的腳。他小時候跑那玩兒,還十分二缺地數過那金身像是不是真的有一千只手,數到兩百多只就暈了。

她媽也信這個,但不迷信,估計也有些湊熱鬧的感覺。

月底那會兒,他媽就準備著帶他去一處建在山上的廟裏拜佛,土話就是朝神。據說特別靈,盤山公路那車都堵成北京化工路了。

朝個神也特講究,得晚上十一點多登山廟,上廟的那段台階必須步行,十二點過後才能進廟燒香。進廟前要洗手,漱口。不準用任何設備拍照。只有線香才能點在供奉金身的屋子裏,大紅燭只能插在外頭的香火塔上。

厲白比較喜歡搖簽筒,他覺得這玩意兒做得確實挺神奇。只是人太多了,搖簽都還要排隊!

熱鬧倒真是熱鬧,奉桌上已經被各種吃的以及香油占滿。章女士從供奉桌上拿了個蘋果和一把紅棗塞他手裏,快吃,菩薩庇佑過的,平平安安,紅紅火火。其他香客若是帶了子女,也基本都會從供奉桌上象征性地拿些水果給孩子。用他們的話說,這不是普通吃食,這是上了供奉桌的,是給仙人吃的東西!

弄完這些東西,章女士沒有立馬帶厲白離開,而是拉著他走到一邊耳房裏。耳房內只放著一個半人高圓肚大銅鼎,下面架著火堆,木柴噼裏啪啦地燃燒。銅鼎蓋著蓋子,蓋子中間露出一個黑兮兮的圓洞,看不清鼎內有什麽東西。

章女士說,兒子,敢伸手進去抓嗎,鼎裏都是大法師開過光的佛珠呢。

厲白看了眼大鼎肚子下的火,一臉驚愕,媽,我這要伸手下去不就直接報廢了?

章女士說,你不願意我們就回去。

厲白哦了聲,跟著章女士往外走,臨了又回頭去瞧那銅鼎。要是這麽直接走了,會不會太慫了?

厲白喊住章女士,媽,要不我去試試?

章女士沒說話,只是笑著看他。厲白一咬牙,走回銅鼎邊,把長袖擼起來。

這玩意兒看著實在是嚇人啊,自己不會跟那比幹似的慘遭炮烙吧。他伸出手,懸在銅鼎上頭,有些不敢往下探。

拼了,他媽總不會害他!

厲白破罐子破摔,一下把手伸了下去,卻是探進了一潑涼水裏。他張大了嘴去看章女士,章女士笑得狡黠。

手指在涼水中撥弄,再往下伸便觸摸到了圓滾滾的珠子。

章女士說,別貪心,一人只能取一個。

厲白將手插進佛珠堆裏,隨手抓住一顆握在手心。

母子倆下山的時候,厲白忍不住問章女士關於銅鼎的事,章女士搖了搖頭,佛曰:不可說。厲白甚是無語。只是,一直被他抓在手心的那顆檀木佛珠卻又莫名讓他覺得順眼,舒服。

從廟裏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三點多。厲白倒是一點也不困。洗了澡,躺在床上對著月光打量捏在指尖的那顆佛珠。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要不然把這顆佛珠送黎艾吧。

42

Rey旁敲側擊了解到現在的合作夥伴似乎有些針對厲白,於是毅然而然從蘇黎世大本營飛到北京給厲白撐場子。

Rey也堪稱神人一個。他並不是科班出身,大學在巴黎上的是法學院,輔修現代藝術。後來突然想做建築設計了,於是考ETH的研究生,一考就中,和厲白成了同窗。

一個法學出身,有著德國人的嚴謹,骨子裏卻又想象力非凡,浪漫至極的法國人。

厲白在當代最負盛名的建築大師之一,菲利克·霍爾德曼手下學習,名師高徒讓他還未畢業就已經受到業內不少的關注。建築這個行業,沒個十年二十年,通常是熬不出什麽名頭來的。很多大師們五十多歲才開始成名,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都在前輩的事務所裏打雜。如果沒有Rey,厲白畢業後大概就會直接進入菲利克·霍爾德曼的設計事務所,繼續跟著師父學習。他有全世界最好的老師,師兄皆是建築界名人,即便需要熬資歷,前路也比別人平坦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