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學堂

言昳進去的有些晚了, 座位剩下的不多,她知道言涿華以前有多混賬,也不願意靠著他, 坐在離他隔幾個座的斜前方的靠窗處。

戌字班的當班先生一會兒進來了, 言昳瞥了一眼,先瞧見了一身粗布圓領衣衫, 衣袍下一雙開了線的布鞋和洗黃了的布襪。

他夾著兩冊線裝的書, 個子高的驚人, 人卻佝僂, 舉止軟散無力。他滿臉胡子, 疲倦到眼都睜不開似的一張臉, 細眼狹鼻。

像塊長了毛的鹵水豆腐,言昳心裏想。

他往前頭一站:“姓盧。坐。”

倆字就當是自我介紹了。

盧先生啥也沒說, 就自己坐在前頭翻書,下頭眾生徒對他拜了之後, 只相互交換眼神,搞不懂他要做什麽。其中一兩個去年就在戌字班的學生道:“盧先生就這樣, 天天來就當是補覺了。他不怎麽上課, 基本只是看著咱們。”

盧先生倒是管得嚴, 一兩個剛來的男孩交頭接耳說幾句話,盧先生頭也沒擡,順手抄起桌上一本冊子,兜頭甩過去,那紅漆封邊的書脊,正中男孩腦袋。

他哎呦一聲。

言涿華也揉揉眼睛醒了過來,他伸了個懶腰,正要從嘴裏打個砂鍋大的哈欠, 就看見了盧先生在前頭坐著,他連忙張著嘴縮起身子,驚的吞了一大口空氣,憋出一個嗝。

盧先生不說話,只伸手。

男孩縮著脖子,乖乖拿起書冊,兩只手送還給了盧先生。

但現在這個班裏更多的都是女童生,女童生們大多乖順安靜,盧先生手裏本來捏了冊子,等誰發聲就打誰,卻沒等到。只聽下頭鴉雀無聲。

他擡起頭,看見一堆紮著粉絨花紅頭繩的小雙髻,愣了愣:“怎麽全是女孩?之前的那群混小子呢?”

言涿華連忙道:“他們升去申字班——嗝!”

哄堂大笑。

盧先生擰眉,涼涼道:“你倒是椅子坐的牢,恨不得把屁股嵌在戌字班了。”

言涿華是戌字班裏年紀最大個子最高的,他站起身來想要對盧先生諂媚幾句,一起身,就把那給差不多十歲孩子用的桌椅給撞翻了,他趕緊去扶桌子,言昳轉過頭也看向言涿華。

言昳托腮,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位二哥從小傻到大的模樣,卻沒想到言涿華也轉過頭看見她,驚得往後一個趔趄,憋出了一個打鳴般的嗝。

全班更是大笑拍桌。

言昳也有點忍不住,掩唇笑起來。

言涿華一會兒看盧先生,一會兒看言昳,半天才找回魂兒來,連忙撿起硯台筆架,道:“盧先生,之前班裏那些都升班了,這些丫頭——小姐們,都是今年新來的童生。”

盧先生放下書冊:“我知道。我也知道今年來了十幾個女童生。但為什麽都在——”戌字班。

他話說到一半,面上露出幾分了然,不說了,擺擺手:“坐。言涿華,咱們要是有個廢字班,就應該給你一人編進那個班。你在戌字班唯一的用處,就是搬搬東西,挪挪書架。”

也不知道言涿華平日那麽橫,在盧先生面前為什麽那麽慫,盧先生說他,他還揣著手傻笑:“那說明沒我不行啊。”

言涿華大概也有十四歲了,他個子比同齡人要高一截,滿頭細碎的絨發,炸的像一只靜電的哈士奇,濃眉大眼,張揚兇狠,右眉因一道淺疤而斷開,雙目炯炯仿佛能瞪死惡鬼,臉型已經有種成年男子的硬朗輪廓。

按理說言涿華這模樣,就是兩手一叉往上林書院山門前一站,就像是匪首站在了寨前。但他一笑起來,又縮肩揣手,就像個體壯的大太監。

言昳看著他,笑了幾聲垂下眼睛。

言昳跟言家的關系,有種很難言說的復雜。

當初是這位二哥最討厭她,也是他後來最口是心非的護著她,直到……

盧先生擺擺手,讓言涿華坐下。

言涿華一邊擡袖捋自個兒的碎頭發,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看向那位捏卵大姐大,卻沒想到那嬌小的大姐大也在回頭看他,彎唇含笑。

言涿華才看清這位大姐大,年歲小,生的卻很是貴氣嬌麗,就跟——就跟早上吃飽了露水的芍藥花似的,那句詩怎麽說的,什麽春風什麽露華濃,哎,就那味。

他後知後覺的雙目對視,猛地一激靈,忍不住雙腿夾緊,慌張轉過頭去。

言昳:……他幹嘛這麽怕她?

上輩子言昳可是跟他鬥過好些年呢。

言涿華以窄袖掩面假寐,側對言昳,言昳便也收回目光低頭看書。

言涿華既然醒了,就不能安生,戳戳這個,弄弄那個,腦袋伸的跟王八似的跟鄰座聊天。

那童生道:“華子,你爹娘說也南下了?來不來金陵?”

言涿華提起這個,整個人夾緊屁股坐立難安:“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聽——我就裝死,或者等他們來了上林書院,我就跑出去躲一陣子!他們說是只路過蘇州,不來金陵,但萬一是框我呢!萬一突然來找我呢!”